最后,三个男人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柳律师还是留下等臆想中的勒索电话,张队则开始调查珍妮花失踪当天可能接触的人,再去电话局调查一下失踪前几天所接到和打出的电话。
他们约定有了具体进展再碰头,我站在一旁,明显成了闲人。
送张队回来的卢远航和柳律师打了个招呼,拉上我的手就往外走,“走吧,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吧!”
我一边走,一边追问他,“张冬键去哪儿了?你们不让他加入,这对他很不公平。那是他的合法妻子,他能不关心吗?”
卢远航瞥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这不是我的意见,柳律师他们认为……。反正珍妮花失踪的事情没搞清楚以前,他不太合适参与珍妮花的任何事情。”
我登时炸毛了,“什么意思?这还有天理吗?你们有证据,珍妮花的失踪与他有关吗?如果有,自然可以将他抓起来。如果没有,他要寻找他自己的妻子,那是他的合法权利!”
卢远航立刻高举起双手,“姚淼,这是珍妮花身边团队成员的集体意见。是,现在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珍妮花的失踪与他有任何关系。可是,珍妮花如果永远失踪了,谁受益最大?那么,他等待事情的真相大白,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哦,我气结,瞪着卢远航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逻辑方式?就因为张冬键看上去最有可能从这个事件中得利,那么他就最可能有罪。
我联想到张冬键那晚心急如焚的电话,突然叫了出来,“你们……不会是将他监禁起来了吧?”
卢远航白了我一眼,“姚淼,你在想些什么呢?私下监禁人那是违法的。不过,柳律师他们向公安局了监视居住的,已经获得批准了。”
监视居住,我虽不确切知道这是个什么手段,但想来和我说的被监禁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通过执法机关的许可,将私下监禁变成合法的监禁了。
“嗬!”我冷笑几声,“你们可真有学问,这点法律知识都用在一个农民身上了。他在哪里被监视居住?你带我去见见他,我还有事要问他。”
卢远航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显然郁闷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我走到一边,打了两个电话。我隐隐约约听出,他找的是柳律师及重案组的张队。
然后,他又走回我面前,“姚淼,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必须约法三章。第一,不能泄露现在珍妮花事态的任何进展;第二,你可以询问他,但不可以替他给任何人传递消息;第三,不能感情用事,不接受他的任何暗示,也不能给他任何暗示。”
我冷冷地瞪着他。
他立刻手指着我,“看看,刚刚说不能感情用事,你又来了!你俩感情不一般,你可以相信他,但你不能将你的感情强加给别人。现在这样做,对他未必全是坏事儿。如果如你所说,有人出于报复或寻仇的原因,一心要对珍妮花不利,那么他也有可能是目标之一,你不能太偏激!”
我叹了口气。
有一点他没说错,我有着信任张冬键的权利,他们自然有着不信任他的权利。毕竟,刚刚新婚不足一月,新娘子离奇失踪。如果珍妮花香消玉殒,那么张冬键似乎真的要一步登天了。
就凭这一点,在真相未能浮出水面之前,他注定了就是头号嫌疑犯。
面对着卢远航的坚持,我无精打采地说:“好吧,好吧,我们走吧!约法几章我都同意了,还不行吗?”
珍妮花的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此刻树影里被冷风一吹,只感觉头疼了起来。可能我还是穿得太少,似乎要感冒了。
卢远航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给我披上了,顺势将我揽在臂弯里。“姚淼,事关珍妮花的生死,我们小心一点总没错的,嗯?”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受一点。
我也知道,相比于珍妮花和张冬键,卢远航和柳律师他们显然更关心珍妮花的生死。珍妮花的小丈夫在他们的心目中,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
“唉!”我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马上就要溢出来的关心,一时有点委屈起来。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将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则温柔地用手拍拍我的手背。
走到别墅门前的银杏树下,忍不住回头看着这深宅大院里,我曾经那么熟悉的一草一木。
放眼过去,满目依然是高大苍翠的茶花树枝叶婆娑,廊檐下花坛里的月季花五颜六色,勤劳的园丁常换常新。
此刻,透过空荡荡的甬路和寂寞的长廊,我却只能看到萧瑟和暗淡。
十几天之前,同样的景色,站在同样的地方。我看到的却是热烈和希望,心里不可避免地涌着一点小小的嫉妒。
那时,珍妮花正倚在俊美的情郎肩膀上,与我挥手告别。而我拎着一篮子碧绿的菠菜,在心里默默地感慨着“缘,妙不可言。”
原来,我们眼里看见的,从来都不是景色,而是我们的心境。
张冬键被监视居住的地方,我本来以为是拘留所。等我到达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类似于私家疗养院的地方。虽然明显比不了别墅舒适,但胜在周边景色怡人,就是地点偏僻点。
卢远航径直将我带到一个二层的小楼门前,他上前去敲了敲门。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从门缝里看了看,这才将门打开,让我们两个进去。
监视居住,原来真的有便衣警察监视着。
我侧身进屋,发现客厅里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面目沧桑的中年人。看见我们两个人进来,他不仅没有站起来招呼,相反还微微皱了皱眉。
卢远航低头与小伙子说了几句,回身指了指我。小伙子又到一边去打了一个电话,想来是要和上级领导确认一下真伪。
然后,他对卢远航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唉,张冬键此刻的待遇,显然已经升级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级别。不知道他情绪如何,能不能扛得过去。
卢远航凑近我耳边,指了指楼下的主卧室,“他在那间屋子里,你自己去吧!不过,他们会有人在场的。”
他的下巴朝两位便衣警察的方向,略微扬了扬。
我点点头,径直过去敲门,耳边传来张冬键清越而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这一瞬间,我有片刻的恍惚。时光瞬间被拉回几个月前,我正轻轻叩响我家书房的门,想拜托他假装一下珍妮花的未婚夫。
那时他仍然还是一个小保安,但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小保安,正被漂亮的睿云填鸭式的培训着。一个屋檐下的我们三个,日子虽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烦恼,但究其根本我们还是快乐地生活着。
人世的变迁,有时看起来只是极短的一瞬。然而在我一放手、一转身的刹那,沧海已变幻桑田,再细看已是地覆天翻。
我推门进去前,有着几不可见的犹豫。我不知道,面对着今日的状况,这个野心勃勃的俊美少年,是否想到了后悔。
张冬键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看书,他回头看见是我,“噌”一下站了起来。正在我以为他会向我冲过来的时候,他却只是转了个身,面对着我静静地站着。
我看见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正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我回头一看,刚才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中年人,在我身后的茶几边的凳子上,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从没有换过地方。
我暗叹一声,专业的选手就是不一样。这样的人才,用在小保安的身上,显然是用高射炮打蚊子了。
“你回来了?去过别墅了?”张冬键看上去美貌依旧,至少从表面上看,表现得还算是镇定。
我悲喜交加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也紧紧纠缠住我的眼神,不肯放开。就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也许,正如珍妮花所说,有几分‘家里有儿初长成’的意思。朝夕相处的几个月,潜意识里我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亲眼看着他褪去了青涩,从我们的手里,蜕变成一个赏心悦目的少年。
再说,睿云还替他孕育着一个宝宝。这一点,似乎更拉近了他和我的距离。
我点点头,径直奔到他身边去,下意识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没什么,姚淼,珍妮花有消息吗?”
按照约定,我是不可以回答的,可我还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看了看我身后的男人,眼里掠过一丝痛苦。他静静地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半晌之后我听见他问我:“姚淼,你信我么?”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张冬键,我信你。我知道珍妮花不见了,你比任何人都难过。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在意的人。”
他的声音骤然哽咽起来,“姚淼,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只要你信我,那就足够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如绞。
世事对于22岁的张冬键来说,残忍地有点过分了。对于他和珍妮花的婚姻,我曾经都怀疑过他的用心,更不用期待其他的人了。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会对珍妮花不利。我不是如卢远航所说的偏执,我就是相信他的人品,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
“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静下来,细细地追问着他。
“本来我是要司机送我去冬雪的医院的,哦,冬雪是我妹妹,珍妮花帮她找了一家精神科医院,专治忧郁症的。”张冬键比起我家那时,还是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是十几分钟,他就恢复了镇定。
“可珍妮花那天特别开心,一定要亲自送我去。到了医院,她又觉得医院比较脏,约在了医院附近的‘午夜飞行’酒吧等我。让我出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她直接过来接我一起回家。”张冬键神色有点恹恹地,回忆那夜的经过,显然让他有点伤感。
可等张冬键出来的时候,给珍妮花再打电话,电话就打不通了!张冬键刚开始以为她手机没电了,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就打车先回去别墅了。
可一直等到夜里12点,珍妮花不仅人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一个。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第一时间给柳律师打了电话。
张冬键虽然是那晚最后一个见到珍妮花的人,但他的证词,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我能听出某种真实性。因为那天中午,珍妮花和我通过电话。至少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又为什么不愿意跟随张冬键去医院看病人了。
我温柔地看着张冬键,“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么?”
他缓缓摇头,“我心里无愧,姚淼,你不用担心我。”
突然,张冬键一下子握住我的两只手,“姚淼,你要帮帮我,快去找珍妮花。我这几天一直睡不好,总梦见她向我求救。你一定要替我找到她,她肯定是碰上了坏人!”
他近乎在哀求我,两眼发红,眼泪在眼底打转儿。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我也会尽快地让你出去。”我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他。
“咳,咳!”屋里的便衣警察,发出两声有意识地咳嗽。应该是提醒我俩言行要符合规范,此类身体接触显然是违反约定了。
我勉强克制着眼泪,站了起来,“张冬键,我要走了,你放心。你管好你自己,别的事儿有我呢!”
“嗯!”他重重地点头。
可他的手却迟迟地不肯松开我的手。
他紧紧地、紧紧地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犹如攥着一个希望,攥着他和珍妮花后半生沉甸甸的幸福。
看过张冬键以后,我发现关于珍妮花的失踪,我不仅没有什么新的思路,反而更增添了悲伤和紊乱的情绪,头痛欲裂。
我和卢远航两人并肩走在冬日的一抹斜阳里,除了我的鞋跟踏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气氛反常地沉默。
“呵!”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这手拉的可真紧!”
“嗯?”正沉浸在某种想法中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拉的紧?你什么意思?”
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
“喂,你想什么呢?那可是珍妮花的老公哦!”我不可置信地斜了他一眼,为他的某种闲情逸致。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卢远航的话音透着酸溜溜的味道。
“我怎么闻到了老陈醋的味道呢?难道是你吃醋了?”我故意将鼻子凑到他跟前。
他扑哧一声乐了,将我带入他怀中,“你好好闻吧,我多少年前就不吃醋了!”
为了给张冬键更多的信心,之前我一直在勉力支撑着自己。此刻带着卢远航体息的温暖,如水一般漫过来,我登时感觉人散漫下来,有点昏昏欲睡了。
“姚淼,你发烧了!”卢远航将我刚抱在怀里,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来。
他立刻将我打横抱起来,匆匆朝他车跑去。我下意识地将手环住了他的颈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最后一刻,出现我脑海中的,是“午夜飞行”酒吧那几个粉红色的大字。犹如某个邪恶怪物的大嘴,在夜幕中闪闪发亮,越来越大,似乎要将我连皮带骨整个吞下去。
自从我开始住办公室、洗冷水澡以后,流行性感冒和发烧似乎就再也没有找上我,我得意洋洋地以为它们被我降服了。
可这一次的重感冒来势如此凶猛,近乎40度的高温,几乎将我烧糊涂了。等我重新有意识的时候,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原来病魔如幽灵一般,一直徘徊在我的身边,就只等着一个机会。当我精神焦虑,身心俱疲的时候,它就趁机揭竿而起,大肆凌虐我的肉体。
我几经努力,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竟是卢远航的睡颜。他正趴在我床头睡得正香,只是脸色有些憔悴,棱角分明的下巴上乌青的胡茬清晰可见。
我微微动了动手,毫无理由地,突然很想去摸摸他的下巴。
我的手刚刚碰上他的脸颊,他的手就温柔地抚上了我的手背,并且拿着我的手顺势放到了他的唇上。
我的小动作被他抓住了,禁不住害羞起来:“你醒了还要装呀?快放开我吧!”
他低笑一声,在我手心亲了一下:“谁说我醒了,你继续吧!”
今日最后一抹斜阳反照在淡绿色的墙壁上,又折射到卢远航的身上,暮色中他俊秀的眉眼愈发地清晰。此刻他那黝黑浓密的眼睫快乐地颤抖着,似乎每一根我都可以细细的数出来。
时间似乎停滞在这一刻如水般的静谧中,我的心柔软如一朵云,忍不住喃喃自语,“卢远航,我们可以永远守住这一刻么?”
“傻瓜!”他霍然抬起头,棕白分明的双眼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他突然直起身来,双臂牢牢地将我固定在枕头上,火热地眼神热切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缓缓向下移去。
我突然用双手捂住我的眼睛,轻轻叫了出来,“卢远航,我感冒了,不许亲我!”
他的脑袋“噗通”一声,直直地掉到我旁边的枕头上。隔着枕头我依然能听见他紧咬着牙根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就在这时,我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卢远航的左拳在床上狠狠地锤了一下,似乎再怪这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姚淼,还接吗?你病还没好呢!”
我白了他一眼,“怎么不接?我也是个有工作的人,这已经两天没露面了,没准有急事呢。快点拿过来吧!”
他还是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才去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我。我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谁这样的执着呢?一般这样长的时间,我不接电话,肯定是没听见或没带在身边,了解我的人都不会再坚持打下去。
我看了看,是办公室的电话。按照我离开北京前的值班安排,给我打电话的,应该是何兰。
我忐忑不安地接通了电话,“喂,何兰吗?”
“夭夭,你在哪里?”电话中何兰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似乎刚刚遭遇了一场抢劫。“我,我觉得可能出大事儿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我腾一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卢远航立刻坐到了我身边,左手揽住了我的腰肢,俯身在我耳边说,“姚淼,你悠着点!”
“咱们网站上,刚刚有人上传了一段视频,内容很……。我觉得,视频里的女人,很像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珍妮花的。姚淼,你手边有电脑么?要么你看看,是不是她……?”电话里何兰的声音,时断时续,失魂落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