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洪成
列车在秋日的阳光里轻松地行驶着，11号车箱里的一个六人座位上，相对坐着一胖一瘦两位年轻乘客，他们衣着考究，像是生意场上的人。两人时而望望窗外原野上的风光，时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几句，显得十分慵懒和无聊。
一会儿，列车缓缓地进入了一个车站，在这个车站上车的旅客不少，一阵骚动后，胖子和瘦子的空位上，被一个中年人和他带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坐上了。列车又开动起来。两个孩子很是兴奋，一个劲地比比划划跟中年人说着什么，中年人也不断地用手语答复着他们。原来，这竟是几个聋哑人！他们奇特的交谈引起了胖子和瘦子的兴趣，两人怔怔地望了他们一会儿，胖子“哧”地一声笑了，露出了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接着，一句脏话就喷了出来：“嘿，这几个大哑巴，真他妈好玩！”瘦子有些狡猾，他提醒道：“唉！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胖子却自作聪明道：“真外行！没听说过十哑九聋？你就是骂他们，他们也听不见！”“嘻嘻，别光吹牛，那你骂一个试试！”瘦子撩逗道，他更坏。“骂就骂”胖子随口就骂了一句，骂完了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们谈起了各自所见过的各类残疾人，言语里充斥着对残疾人的诋毁和奚落。几个聋哑人的落座，竟给他们在寂寞的旅途上带来了消遣的内容！中年人似乎觉察出他们的不友好，他站起身，前后扫视了一遍，大概是在另寻空位，可是，所有的座位上，都已坐满了人。恰在这时，胖子腰间的手机响起了悦耳的和弦铃声，他停止了聒噪，赶紧打开手机接听，他的表情随着对话而起着变化：“什么？生了——男孩——母子平安——”关上手机，他“通”地给了瘦子一拳，叫道：“我老婆生了，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当爸爸了！”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两手直搓，像猴子一样躁动不安。后来又举起双拳，在臂前摇动着：“应该庆贺庆贺！应该庆贺庆贺呀！”这真是一种天涯人在漫漫旅途中，突闻喜讯而又苦于无法宣泄的憋闷。
胖子的举动，引起了几个聋哑人的惊奇。他们进行了一阵手语交谈后，那名男孩立即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玉质长命锁，那名女孩则从包里拿出一本精美的彩色画册。他们把礼物放到胖子面前，然后一起双手抱拳，向胖子点了两下，接着，又娴熟而优美地打出一连串手语。胖子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这时，只听中年人用浑厚而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朋友！他们说：‘恭喜你！叔叔！祝你的小宝宝健康、美丽、聪明！’”
胖子的惊讶不啻耳边炸响了一个惊雷：“啊？你会说话！”
中年人道：“对！他们俩是聋哑学校的学生，我是他们的老师！这只长命锁，是这位同学昨天过生日时，班主任老师送的礼物；这本画册，是这名同学临上车前才买的！他们虽然身有残疾，但他们的人格十分健全，这次，他们就是代表我们这个地区，去参加全省残运会的！”中年人一气说了这么多话，似乎也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经过一阵难堪的愣怔，胖子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中年人的一只手：“老师，我，我们……”结果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瘦子则畏缩在那里窘促地笑着，把自己的脸都弄走了形，这种尴尬简直有些残酷。好在，它不会持续太久了，因为列车已长鸣着驶入了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