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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悲天悯人,心怀家国(5)

李叔同童心未泯,他在厦门南普陀寺检阅从日本请来的旧藏经,把破损的旧经重新装订。有一回他在那古版的经中发现了一只被夹扁了的苍蝇,他就用方形的玻璃纸,套在长方形的纸板上,像制造显微镜标本的样子,把苍蝇安在正中,画上红色的方格,旁边题上“瑞穗国古苍蝇”的字样,还盖上“弘一”二字的小印章,郑重而又煞有介事地送给常与自己来往的厦大学生高文显保存。他在南普陀时,也常到厦门大学前面的海滩散步,捡了很多洁白的贝壳及漂洗过的海石,积成一大包送给高文显。

李叔同平易近人,但官僚和名人他是不愿意见的。他住厦门万石岩时,市长李时霖听说法师音乐造诣颇深,擅长作词谱曲,且为厦门市第一届运动会撰写了会歌,想要亲自登门造访,但李叔同却借故生病不愿意理他,让李时霖怏怏而去。李时霖的秘书王固盘也是天津人,修书给李叔同想认同乡,这封信却被高文显在字纸篓里发现。又有厦大教授李相勖,邀请李叔同到厦大讲演佛法,李叔同也辞谢了。他对南普陀的传贯法师说:“余生平对做官的人,有大名望之人,并不敢接近,怕堕名闻利养故,又防于外人讥我趋名附势。”

闽南有很多人原本不信佛,但都受到李叔同人格的感染,皈依了佛教。仅1935年10月至11月在惠安,李叔同就先后六次为七十余人证授皈依。一位失明的老华侨,原本不信佛,一次李叔同到安海演讲,他听了之后非常感动,摸到大师面前,跪下请受皈依,从此长斋终身。

李叔同晚年忍受多种疾病的折磨,心境却始终平和安详。他晚年自号“晚晴老人”,取李商隐“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诗意自勉,并将居室命名为“晚晴室”。在给丰子恺的信中,他写道:“朽人年来老态日增,不久即往生极乐。故于今春在泉州及惠安尽力弘法,近在漳州亦尔。犹如夕阳,殷红绚彩,随即西沉。”夏丏尊说这几句话“非常积极雄壮,毫没有感伤气”。

1935年,李叔同在晋江的草庵中生了一场大病,那草庵的钟是不准的,比正常的慢两刻钟,他认为此次大病乃宿业所致,故一直不将钟拨正。以后到了哪,他都要故意将座钟拨慢两刻钟,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草庵钟。”他生怕忘记了病痛的时候,故以“草庵钟”提醒自己勿要贪图安逸,要时刻勇猛精进。李叔同草庵这一病来势凶猛,发高烧、神智昏迷,但广洽上人去看望他,问候他的病情,他却说:“你不要问我病好没有,要问我有念佛没有念佛。”

李叔同曾经请人算过命,卜者说他可以活六十岁,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他最后几年时刻准备着迎接死亡的到来,屡次在书信中对人谈起这个问题,语气自然,就像在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认为正视死亡可以让人更一心向道,他常对僧众讲的一个故事是:印光法师的佛堂上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尊佛像,上书一个“死”字,印光还在《文钞》中“死”字下原注云“此字好得很”。

1942年,李叔同第三度大病,他自知大限将至,谢绝医药,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并委托温陵养老院的妙莲侍者一人负责。

该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病重中的李叔同自写三纸遗嘱,并叮嘱妙莲,谢绝一切吊问。随后几天他一心念佛,并告诉妙莲:“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念人间,或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

二十九日下午,李叔同又向妙莲交代五件事,其中第五件事为:“待七日后再封龛门,然后焚化。遗骸分为两坛,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开元寺普同塔。在未装龛以前,不须移动,仍随旧安卧床上。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居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窑后,汝须逐日将填龛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水干后,又引起蚂蚁嗅味上来故。”

李叔同慈悲为怀,丰子恺曾讲到李叔同每次在藤椅上坐下前,都要把椅子摇一摇。丰子恺不禁纳闷,问李叔同此乃何因,李叔同答:“椅子藤条间,或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要把它们压死。先摇一摇,以便走避。”如今李叔同行将西去,心里却仍然放心不下蝼蚁之性命。

九月一日下午,病重中的李叔同留下了人生中最后的笔墨——“悲欣交集”。“悲欣”二字实际上概括了人生中所有的情感,李叔同自知此为绝笔,当他提笔之际,人生中所有的情感瞬间一起汹涌而至,与李叔同的毕生功力融合交汇,乃化为这几个字。试想想,世界上还有哪件书法作品蕴含了比之更恢宏强烈的感情?李叔同写“悲欣交集”之时,也正是天人交接之时,虽曰人力,实乃天工;仓颉造字而鬼神哭,人云道破天机也,李叔同的“悲欣交集”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而当他放下笔之时,尘埃落定,仿佛时间凝固,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农历九月四日(公历10月13日)晚上8时,李叔同在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圆寂,享年六十三,僧腊二十五。十多年前,李叔同曾和夏丏尊有约,逝世前要写遗书与夏诀别,他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临终前,他托妙莲将两封事先写好的遗书转付性愿法师及性老法师,并将同样事先写好的“遗偈”二首,分别寄与夏丏尊与刘质平,“遗偈”内容为: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李叔同去世时右侧而卧,神态安详,令人不胜景仰,我相信他已经进入了“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境界,无相无作,大彻大悟。

1935年10月,李叔同在离开惠安净峰寺时,写下《将去净峰留题》的条幅:“乙亥首夏来净峰,植菊盈畦,秋晚将归去,犹复含蕊未吐,口占一绝,藉以志别: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

“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薪尽火传,哲人虽萎,精神不死!

梅兰芳档案名号\名澜,字畹华,另称浣华,别署缀玉轩主人,艺名兰芳生卒年\1894-1961籍贯\江苏泰州出生地\北京家世\出生于梨园世家,祖父梅巧玲是同治、道光年间赫赫有名的旦角,“同光十三绝”之一艺术领域\京剧、昆曲、绘画代表作品\《贵妃醉酒》、《嫦娥奔月》、《霸王别姬》、《黛玉葬花》等经典名言\说吾孬者,乃吾师也特殊嗜好\养鸽子、种牵牛花、养猫评价\梅兰芳以前没有梅兰芳,梅兰芳以后没有梅兰芳(日本京剧票友)梅兰芳:如梅如兰,尽善尽美

梅兰芳以后没有梅兰芳

京剧从诞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多年的历史,可是“五百年之内必有王者出”这样的话用在梅兰芳身上仍不为过,因为他的出现不仅超越了两百年前的人,也让后来者只有望洋兴叹的分。

梅兰芳出生于一个梨园世家,他的祖父梅巧玲是同治、道光年间赫赫有名的旦角,名列“同光十三绝”之中。对于梅巧玲来说,有梅兰芳这样的孙子,是他的幸运,或许也是不幸,此后所有人介绍他都要说:这是梅兰芳的祖父。梅兰芳之父梅竹芬子承父业,亦是京城名伶,可惜二十六岁就英年早逝。父亲去世时梅兰芳才四岁,十二岁时母亲又去世,他既无兄弟,又无姐妹,孤苦伶仃,由伯父梅雨田抚养成人。梅雨田是谭鑫培的御用琴师,有胡琴圣手之称。

当梅兰芳功成名就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前面两代人的存在都已经成了铺垫,很多文化世家在几代人不断接力之后往往会出现一位集大成者。不过梅兰芳小时候并非我们想象的天赋异禀,他八岁时,家里请了一个朱先生来给他开蒙说戏,结果四句老腔教了多时,还不能上口。朱先生失望之下赌气走人,说:“祖师爷没有给你这碗饭吃!”

这样的打击放在我们今天的孩子身上可能是致命的,但那个年代的孩子承受力特别强,朱先生的话反而激起了小梅兰芳的斗志。以前学戏相当的苦,光学唱一样就每天早晨要到水边练嗓,严寒酷暑不许间断,平时还要经受千锤百炼——程砚秋几乎被师傅打残。梅兰芳练功之刻苦更是超越了同龄人,为了练跷工,他每天踩着跷在方砖上站一炷香,刚开始简直痛楚异常,无法忍受;冬天在冰地里踩着跷跑圆场,一不小心就得摔得鼻青脸肿,他腿脚的劲道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他出名以后,有一天和朱先生在后台相遇,朱先生很尴尬,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梅兰芳笑道:“您快别说了,要不是您这一顿骂,我还不懂得发奋苦学呢。”

其间梅兰芳因为生活穷困,曾到“相公堂子”当过歌郎,这事如今看起来不大光彩,不过正如历史学家唐德刚所言:国父孙中山也曾在美国刷过盘子,但这何损于其伟大,反而表现出缔造之艰辛耳!

梅兰芳小时的容貌也让人看不到希望,一张小圆脸,眼睛微带近视,眼皮下垂,两眼无神,迎风流泪,且不善言辞,人前木讷。在其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姑母秦老太太给早年的他下了八个字的批语:言不出众,貌不惊人。未曾想,从十八岁起,梅兰芳“相貌一天比一天好看,知识一天比一天开悟”,人家是女大十八变,他是男大十八变。

演员会不会做戏眼睛至关重要,许多名演员都有一双神光四射、精气内涵的好眼睛,梅兰芳让自己眼睛“活”起来的秘诀是养鸽子。梅兰芳养鸽子最多时达到两三百只以上,中国种、外国种、混血种一应俱全,他每天挥舞着长竹竿,指挥着这群庞大的“空军部队”起飞、降落、整队,忙得不亦乐乎。

梅兰芳自承养鸽子对自己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天要早起,可以呼吸新鲜空气,锻炼了肺部;二是眼睛要不停追逐鸽子,极力远望,愈望愈远,日久天长,眼皮下垂的毛病改过来了,迎风不再流泪了,眼球转动灵活了;三是天天挥舞着粗重的长竹竿指挥鸽子,不知不觉使两臂的肌肉得到锻炼,逐渐对于全身肌肉的发达也起到很大的帮助,后来他在舞台上表演《霸王别姬》中的剑舞、《天女散花》中的红绸舞,都能手到劲到、得心应手。

到了民国初年的时候,十七八岁的梅兰芳叫座能力已经无人可及,连“伶界大王”谭鑫培也要逊他三分。一个顶级的旦角需要具备六点,即嗓音好、身材好、面貌好、唱功好、身段(动作)好、表情好,前三者是先天的,属于“硬件”,后三者是后天的,属于“软件”。梅兰芳的先天优势在旦角中无人能比,这一点至关重要,身材不行,身段做得再好也是白搭,一个水桶腰的人使出兰花指只会令人作呕。当然,此时梅兰芳的“软件”还不够好,不过可以通过“升级”来解决。

这也是当时还与梅兰芳素昧平生的齐如山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他演出《汾河湾》后产生的想法,热心的齐如山立即操笔给梅兰芳写了一封长信,指出他演出中的不足。这封信原本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写的,因为通常像梅兰芳这样响当当的名角,被人指出错误常常会恼羞成怒,更别说接受他人的指正。没想到,等齐如山再一次看到梅兰芳演出《汾河湾》后,信中所说的不足之处都按照他的意思改过来了,还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

梅兰芳的虚心让齐如山深受感动,这使他下定决心要帮助梅兰芳成为中国最优秀的戏曲演员。不过,在这之前,齐如山竟然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来考察梅兰芳。原来,在明清,唱戏被视为三教九流者,其子弟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正人君子普遍不愿意跟唱戏的人明目张胆地往来,尤其是唱旦角的,以免给人不健康的联想。为了看清楚梅兰芳的为人,齐如山经常出入梅家,渐渐地发现不但梅兰芳本人,连他的家庭都是很高尚的一类人,这才放下心来。

齐如山帮了梅兰芳二十多年忙,他是梅兰芳编创新戏的导演和宣传总监,其间梅派新戏,多半出于齐如山之手,而且他的帮忙纯粹出于义务,不拿一分钱,可谓君子之交也。齐氏出身名门,父祖皆为进士出身,他自己是秀才,旧学底子深厚,又曾就读于京师同文馆,学过外语,留过洋,属于新旧交替的人物,既懂得引领梅兰芳学习高雅的昆曲来改造京剧,又能够将时代的气息导入舞台上,遂将梅兰芳的表演带到了一个融古典现代于一体的新境界。

梅兰芳周围有一群超级粉丝,人称“梅党”。“梅党”中有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着名报人,有遗老遗少,也有留学生,有前清状元,也有帮会头子,甚至连胡适这样曾经批判过旧戏的人也加入了拥梅的阵营,没有“梅党”,梅兰芳可能也会成功,但是不会成功这么快,也不会如此成功。

而在“梅党”中,有一些人成了梅兰芳的智囊团,其中大多是像齐如山这样见多识广的饱学之士,“梅党”中的其他人是外行看热闹,而他们是内行看门道。这些人对诗歌、词曲、音韵、舞蹈等都颇有研究,他们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梅兰芳的不足。以前在戏曲界,师傅传授徒弟,无非是技艺的层面,传的是“技”而非“道”,有时候一个问题需要一辈子才能想明白。而有了齐如山这样艺术修养深厚的智士辅佐,梅兰芳自然比别人更容易到达“道”这一个层次。

难得的是,像梅兰芳这样已经名满天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名角,却从未故步自封,他不断改进自己的技艺,提高自己的修养,从未有一刻懈怠过。又难得“梅党”中很多人或者出身名门、眼高过顶,或者才华横溢、布衣傲王侯,却自愿为一个“戏子”鞍前马后。那样的一个时代虽然是一个乱世,但对于艺术实在是一个盛世。

梅兰芳与这些文人们朝夕过从,无形中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们常说梅兰芳不像个唱戏的,倒像个读书人,这在那个时代是很崇高的赞誉。其实,无论书法、绘画还是戏剧表演,你到了一定的程度都已经很难再提高,若要再寻求突破,则要从本业之外去下功夫。梅兰芳无疑是深谙这个道理的,他通过对于古代诗歌、绘画、雕塑、音乐等方面的研究来改进自己的表演方式,乃至用养牵牛花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审美水准,可谓用心良苦。

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梅兰芳谈到了自己学画过程中的一件趣事。1915年左右,二十几岁的梅兰芳开始对绘画产生兴趣,因为他从绘画中“感觉到色彩的调和,布局的完密,对于戏曲艺术有声息相通的地方;因为中国剧在服装、道具、化装、表演上综合起来可以说是一幅活动的彩墨画”。为了学画,梅兰芳先从王梦白,后又跟诸多大名鼎鼎的画家交游,包括陈师曾、金拱北、姚茫父、齐白石、陈半丁等人,这些人也正式或者非正式成了梅兰芳的老师。

1924年,梅兰芳三十岁生日,几位老师合作了一张画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第一个下笔的凌植支画了一株琵琶,他独占先机,用去了大半篇幅,姚茫父接着画了蔷薇、樱桃,陈师曾画上了竹子、山石,王梦白在山石上画了一只八哥。最后,轮到齐白石了,这张画基本完成,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添补的,齐白石却别出心裁,提起笔来对着那只张开嘴的八哥画了一只小蜜蜂,这只蜜蜂就成了八哥觅食攫捕的对象,看上去特别传神,而且整幅画的布局、意境都为之一变,大家都喝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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