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完颜咏宁揉了揉微微凝起的远山眉，容色里显现出几丝疲倦，衬得那姣好的面容更加惹人怜惜。
林梦清也不是什么狠心肠的女人，自然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带了几分安抚的意思，赔笑着说道：“其实吧，那个也不是不相信，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你说的可是真的？”她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他说他的心不完整，自己就是他缺失的那部分，这样的话何等的怪诞，可是，她却找不出什么欺瞒的破绽。
“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找弘诚大师，他的话你该是相信的。”完颜咏宁深沉地凝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话由不得她不相信。弘诚大师何许人也，那是得道高僧，岂会混淆视听？如此的话，岂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林梦清心思一沉，手不自觉地搁置在胸口，心跳得格外的厉害，脸唰地红了一片，不禁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慌乱，讪笑着道：“我信，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便也相信了。”
完颜咏宁像是放下了一份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容色也明艳了许多，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梦清眨了眨眼，违和地笑了一笑，道：“不管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的心放在了我这里，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跟我站在一个队伍里呢？是不是不可以伤害我呢？”
他口中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目光如猎鹰般锐利地注视着她，嘴角是一抹凝滞着的笑意。
“这是答应了？”林梦清柔雅地笑道，想一想也是这么一个情况，之前他不是说什么很后悔当初没有结果她吗，如今对她也只是怒目相视，没有进一步地行动，可见是真的顾忌着这一层意思而不敢动她，这算不算她的护身符呢？
完颜咏宁斜斜地横了她一眼，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冷然一笑，侧了侧身子不去看她那个方向。
“你为何要进宫？”
林梦清眨了眨眼，真是没有礼貌，之前还拜她为师呢，现在连称呼也改了，“徒弟啊，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有吗？没有。”完颜咏宁扯了扯嘴角，发髻上插着的鎏金镶宝翡翠钗明晃晃地摇曳着，闪耀得很，映得目光更加冷清。
“阿漓啊，你忘记给老师敬茶了，这个礼数是不可以废的，尊师重道，懂吗？”林梦清就是要戳一戳他的锐气，笑得柔和，甜润清宁地说道，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庞，最后落在了手边的茶盏上。
阿漓？嗬，本来会觉得别扭，可是从她口中唤出来，却觉得优雅悦耳得很。完颜咏宁微微地摇晃了下脑袋，以手扶额片刻，这才做了决定，好吧，反正她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她爱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其他的暂且容忍她，他也是会怜香惜玉的男人，何况自己的心还在她身上，对她好便是对自己好吧。
他这般安抚自己，心渐渐地宁和下来，只是泛着一点点轻微的涟漪。
“请。”他重新拣了个杯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茶呈给了捉弄他的女子。
“乖徒儿。”林梦清满意地接过了茶盏，唇瓣翘起美好的弧度，低低地一笑，优雅地吮了一口茶，轻轻地搁放下来。
“来，这是老师给你的见面礼。”她将头上的碧玉簪子摘了下来，往他的云鬓上斜斜地一插，宛如众星捧月，将他绝美的容色衬得越发璀璨夺目。
完颜咏宁觉得无可奈何，只是勉强地挤出一个极浅淡的笑。
“阿漓，以后要乖乖地听老师的话，不然，结果会非常糟糕哦。”她自信昂扬地挑了下眉峰，平顺地叮嘱道。
为何要叫他阿漓呢？完全是因为在前一世她最喜欢的便是那只有些迷糊有些懵懂可爱的小狐狸，阿狸——阿漓，多么相称的名儿，权当怀念过去的种种吧。
“老师是不是会帮徒弟答疑解惑呢？”他也不生气，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温温地问道。
林梦清笑吟吟地点头道：“嗯，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阿漓有什么问题吗？”
完颜咏宁美目一转，流光美艳，涂了胭脂的红唇轻轻地张合：“老师，你为何要进宫？去见那昏庸的皇帝做什么？”
林梦清本来是在抚摸茶盏上的嫣红芍药彩绘的，指尖一顿，心想，原来唱的是这么一出戏，竟然称她的外公为昏庸的皇帝，虽然外公却是糊涂了好长一段时期，可是也是为情所困，可以谅解，而他完颜咏宁呢，完全是趁人之危嘛，如此恬不知耻的行径，天理难容。
若是一个时辰之前，她一定不会坦白相告，只是如今她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惊鸿公主，权势在手，何须担忧他动手脚呢？量他也没有那种能力，现在她就好好地告知他这个前因后果吧，让他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她静穆地一笑，清朗地说道：“现在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谁让你是我的徒弟呢。还记得吴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馨敏公主吗？”
完颜咏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是真是假呢？她竟然敢于告诉自己事实！该不会又在耍什么花招吧。
他低头一思索，最后还是应答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红颜薄命，可惜了。”
林梦清心底一阵冷笑，这话说得轻巧，猫哭耗子假慈悲吧，若不是他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暗地陷害，他们一家子又岂会枉送了性命？这么多的亡灵死在他手里，难道他不会白天黑夜地做恶梦吗？
“若是有心加害，纵然是长命之人也是枉送了性命，岂是一句‘红颜薄命’可以说的？”她目光一凛，转瞬而逝，沉静如水的声音传入了那人的耳中。
完颜咏宁却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辞，眼神有些异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了？知道多少？”
林梦清低低地一笑，明明是笑意颇浓，却是令人觉得疏离生冷，不轻不重地呵斥道：“差不多知道了些。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们会如此心狠手辣，连妇孺都不放过。为了你们的狼子野心，痛下杀手，真不知你们的心是用什么做的？是不是真的黑透了！”
完颜咏宁有些浮躁地凝起眉头，目光变得深邃，像是悬崖峭壁般透着几丝危险，她到底是谁？世间敢如此呵斥他的，算起来也不过五个指头以内的数目，她却是头一个敢不分轻重地痛骂他的。
“你是谁？”他低沉地问道，硬邦邦的口气，面容也冷硬了些，目光之中泛着几许冷意。
林梦清拍了拍脑门，笑得一派烂漫，道：“你忘了吗？我是林婉云呀。你说我还能是谁？啊呀，我还真是糊涂，你肯定不知道林府千金的闺名，她呀就叫婉云，我刚好便是那位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不知何时，渐渐地下起了雨来，在天地之间挂起了朦朦胧胧的水帘，瞧着如烟如雾，丝丝凉意在空气里游走着。
完颜咏宁心里一惊，没想到她会是林府的小主人，没想到她是活下来了……她是来复仇的吗？很多东西似乎都得到了解释，怪不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的怪异，其中总是含着几丝不可抹去的厌恶，却是因为这个！
林婉云啊林婉云，我是该庆幸你还活着，还是该慨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完颜咏宁觉得心尖猛地一阵抽疼，自己是她的仇人！
不知她会如何对付自己！
完颜咏宁压制住心中的不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尽量平稳声线，凉凉地问道：“你是来复仇的？”与其说是疑问，到不如说是肯定的陈述。
本来她便是来复仇的，她是要报复那些伤害过她亲人的仇人！
“阿漓真是糊涂了，心里明白便好了，何须把什么仇啊恨啊挂在嘴边呢。”林梦清貌似不经意地说道，话语是极低的，若有若无地透出森冷，又含着几分感慨。
“你会如何对付我呢，林婉云？”他头一回如此称呼她，只怕也没几次可以这般叫唤了，果然是造化弄人啊，他的心却是不属于他的，也无法属于他的。
林梦清轻轻地叩击了下桌沿，不咸不淡地说道：“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完颜咏宁心中烦乱得紧，也没注意，直接端起边上的一杯茶往嘴中送去，牛饮般一口灌了下去。
林梦清指了指杯子，道：“那是我的杯子。”
完颜咏宁登时一愣，又是羞恼又是仓惶，最后勉强收敛了大半的情绪，语气冰冷地说道：“我知道。”
“不要这么紧张嘛，现在你也是我徒弟，我暂时不会动你的。”林梦清晃动着空空如也的杯盏，玩转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道。放长线钓大鱼，她还要通过他顺藤摸瓜，把那些居心不良的恶徒给揪出来，等一切有了个结果，她再想一想如何处置他这个作乱奸臣，叛乱的贼首。
他见她笑得越加的浓厚，语气也越发的温和，心里更是不安宁了，倒不是惧怕她什么，他完颜咏宁又不是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比现在惊险的事情也见过十来桩，偏偏却会在她面前难以维持自己的沉稳，这是为何？是发自内心的担忧？是害怕失去什么？还是因为……
千头万绪积聚心头，乱如线团，怎么也理不清，简直要把他自己先折磨死了。
“瞧瞧你，汗都出来了，可不就是紧张的。”林梦清捏着帕子的一角，仔细地为他擦去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清雅地说道。
这般柔情越发觉得诡异。他盯着她看了小半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你不怕我加害于你吗？你这样对我岂不是有违你的初衷？”
他的心事茫然如同涨潮的江海，纷纷扰扰像是座椅上繁复细碎的花纹，一圈一圈地绕着，分不清哪端是头，哪端是尾。
林梦清嗤嗤一笑，看了他一眼，道：“瞧瞧你呀，什么都怀疑，比女人还小心眼儿，我既然说了暂时不会动你便是千真万确的，要是真对你动刀子，自是会好好地叮嘱你，让你也有个心理准备，绝对不会突然袭击。”
完颜咏宁闻言却也不觉得意外，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了然，自嘲地淡淡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没想到我完颜咏宁也有这样的一天！”
林梦清抚摸着衣袖上繁复精巧的压金丝镶银边的绣花，果真是绣功精湛，不知是哪位绣娘用那双纤纤素手缝制出如斯完美的华服，有空去讨教一下技巧，学得其中的一二总不会有错。
“你也无需自怨自艾，自作孽不可活，该还的债迟早都是要还清的。”她的指尖缓缓地下移，最后触摸着手腕上莹润生光的白玉手镯，轻飘飘悠悠然地说道，颇有几分历经沧桑的感慨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