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神情紧张地走到我的身边，把右手背伸到我的鼻子底下让我闻一闻。我厌恶地把脑袋尽可能地往后躲，本能地抬起胳膊推挡他那只并不雅观的右手。
“去、去、去，粘上狗屎了吧？臭哄哄的。”我捏紧鼻子。
“我就知道我老婆没说实话，她想骗我！她还说我脑袋进水了，神经出了毛病。还有医院的大夫，也跟她串通一气蒙我，明明有异味儿，他们却瞪着眼睛说瞎话，说我的手根本就没有恶臭刺鼻的气味儿。这回你闻到了吧，是不是呛鼻子？”老郑的神情更加紧张，这我早就习惯了。
“哎，你等等，我再闻闻，你别把手放得那么近，小心戳坏我的眼睛。没味呀，啥味儿也没有，跟我的手一样嘛！”我认真地用鼻孔吸了吸。
“你好好闻闻，一股多明显的怪味儿，酸臭腥膻像化了脓似的。”他急切地启发我。
“闻不出来，是不是你的鼻子出了毛病？”我不屑地瞅了他一眼。
“鼻子？不可能，我的鼻子绝对不会出问题。除非是你的鼻子烂了！”他十分严肃地坚持道。
“你的鼻子才烂了呢！”我没好气地往门外推他，不想再看见他神经兮兮的样子。
老郑对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和每个器官了如指掌，长期密切关注它们的细微变化，这种爱好至少坚持了十几年。
自打我认识他那起，就见他整天镜子不离手。从早晨一坐在办公桌边开始，就掏出大大小小的五六个镜子，反反复复地照着。先是观察眼睛，一只手举着小圆镜，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撑开上下眼皮，把充满血丝的眼球尽量凸鼓出来，再左右不停地转动，嘴里不时地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声，时而惊恐、时而愤怒、时而悲戚、时而绝望、时而苦笑……一个钟头以后，他又换了面小方镜，开始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咿咿啊啊哼哼唧唧地检查舌苔的颜色、厚薄以及嘴唇、牙齿和牙龈等，口水淌在桌子上，脏兮兮的一滩。然后是脖子，除了从镜子中端详一番外，还要用手仔细地捏掐喉结和腮腺、静动脉等处。接下来开始脱掉上衣，把胸腹部按摸一遍，再背对着墙上的一面大镜子，手持一个小镜子扭动着身子观察他那光溜的后背。当他解下裤带时，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便一拥而上，连推带搡地把他轰到走廊上。老郑每次都要骂几句，然后便钻到厕所里继续欣赏自己的下身去了。接近中午时分，总算能把衣服重新穿好，神清气爽地到机关食堂吃上一顿，下午便以身体不适为名，早早回家休息了。
显然，老郑的自恋自怜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他身上至少患有80余种病，都是他自己诊断出来的。除非他不与人交谈，只要一张口，保证是关于病情的。他不仅口头介绍，还会把身体上的各个病灶展示给大家看，所以你只要看见老郑和他人在一起，准能见到他不是吐舌头、翻眼皮、捏鼻子，就是撸袖子、脱衣服、解裤带、脱袜子，弄得你避之唯恐不及。
有专家说老郑身体上没啥问题，毛病全出在心理上。也有人说，老郑从小没爹没妈，缺少父爱母爱，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他人关注。还有人说，老郑没啥本事，想装病，赖在机关。不管怎么说，老郑就是这副德性，体格人格都不大正常。医院的大夫被他缠烦了，也不跟他争辩，每次拿药，都由着他说，你说啥病就啥病，你要啥药就开啥药。
汗毛孔闹毛病没多久，老郑的老婆出事了。她开了家小食品店，工商部门检查时发现店里兼卖药品，属于超范围经营，再一追问药品进货渠道，她说都是老郑从机关医院开的公费药，人家便到机关核实，这才露了馅，为了赚这点钱，老郑装了十多年的病。老郑一着急，得了飞蚊症，眼前总有成群的蚊子飞来飞去，弄得他越发疑神疑鬼。
前几天，老郑飞蚊症没治好，又说自己肌肉里生了蚂蚁，那黑压压的蚂蚁从汗毛孔进进出出，吓得他毛骨悚然。这回大伙都乐了，说老郑的病属于无孔不入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