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日,她是要踏破他付之心血的国土的,而那一天,她不会有半点的犹疑和同情,只会以胜者的姿态而骄傲。两个人终将是要以这样的结局来面对彼此,还何苦将那一点旧时的情谊放在心上。
就都过去了吧。
在厅里候了不过片刻,清羽就过来了。
第一眼就忍不住笑了,铠甲长剑,真是英武不凡。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该历练了一段时日了。其实时间这么久了,对父亲的印象早模糊了,只是如今见了清羽,莫名就觉得该是有七成像父亲的。
真是,当年那个一天到晚哭花脸的孩子也能出落的这样剑眉星目。
“姐、不是……辞心皇后,两国交战尚不能怠慢来使,何况您是天离之后,按理不该让您喝这种粗陋的茶水。只是到底你我为敌,还请您饮完这一盏茶便回,恒水关没什么可以招待的。”顾清羽硬着板着脸让人给她沏上了一盏热茶,正眼也不肯看她,“如今您贵为天离皇后,我一介贱民也不敢妄攀亲戚,军中还有事,恕我不能继续相陪。”
“慢着。”顾清翎不急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呵,还是上等的君山银针,也算给她几分薄面了。她搁下茶盏,慢悠悠地站起来往顾清羽跟前走,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往近凑了凑,吓得顾清羽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哈哈哈——亏得小时候缠着我要打的耳眼都长实了,还记不得你那会看大姐戴着的金耳坠漂亮,硬是缠着我给你打耳洞?那会啊,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贪玩的给你戳了一个,流了那么多血不说,还让二娘打了好几下的屁股,说我胆大妄为,怎么敢给顾家唯一的血脉打这女孩的玩意。是了,那会我也任性,为了这事还几天都没带你玩呢。”顾清翎说着就笑起来,看着清羽脸色木木的,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呀,真是长大了,前阵子月凉关那一仗打的漂亮,连承影都夸赞你战术得当,又肯冲前阵。再两年,恐怕就是我跟你对阵都不一定是对手了,父亲书房里那些兵书地图的,你没白看。”
顾清羽缓了缓脸色,只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还记得父亲?他老人家当年何等骁勇善战,何等精忠报国,你带着天离的大军都打到恒水关来了,你还跟我提父亲?”
顾清翎知他会这么说,只是淡然望着关外的方向点头,“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那年——天离铁骑就像现在这般凶悍,一路冲向这恒水关!气势之迫人,让恒云一干重臣再三请奏圣上,不如投降罢了!为保恒云国脉延续,对天离称臣纳贡是唯一出路!那个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人不肯屈服,在御前立下军令,誓守恒水,绝不让天离踏过这恒水关再一寸土地!带着恒云数万血性报国的将士,父亲在这恒水关一守就是三年——直到天离国内天灾失收,再撑不起这场战争,直到天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直到父亲终于倒在了战场上,始终没有丢了这恒水关!”
看着清羽的眼红着,顾清翎却笑,“若是父亲看到你今天的出息,会高兴的。你千万记着,要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不要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清羽终于是隐忍不住了,冲着顾清翎大吼,“你还惦记对我说教!你自小是恒云长大的,父亲拿命守下来的恒云,你领着天离的兵打过来!”
顾清翎被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的好笑,“好啦,一个大将军这样闹,也不嫌底下人看着笑话。清羽,我从离都过来,不是为了许你高官厚禄、封侯封王的那些利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样一个人。你可以憎恨,你身为恒云的将领,自当尽忠职守。只是我心里介怀,始终想要对你做些解释,也想尽全力护你周全。这样的理由听来荒唐,却是我真心所思所想,恒云也好,天离也罢,于我来说都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代称。重要的不是这天下终将改名为什么,而是这天下终将由谁统领。”
夜色越近,顾清羽看起来虽不很情愿,还是再三留了顾清翎吃一段晚饭,末了还叮嘱她时辰一到就得走,绝不能在关内逗留太久——时间一长,难保没有人好事之人拿着这个当借口去圣上那参奏一本陆相叛国。
顾清翎笑,“小皇帝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到时候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揽权多年的辅政大臣,你姐夫这个丞相之位,若是丢了反倒能救了他一命。”
知她说的是实话,顾清羽也只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漫不经心的拿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鱼。
“姐……”难得顾清羽终于肯叫了她一声,“如果,我说如果……宁帝最终将恒云纳入天离的国土,不是代表恒云就此消失了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吗?”
顾清翎啧啧了两声,托着下巴望着他,问,“你说,恒云之所以为恒云,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顾清羽思索了一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
顾清翎搁了筷子,“是百姓。”
她缓缓站起来,面向着恒云辽阔国土的方向,一字一句说的仔细,“渔樵耕读,士农工商。你还记得将军府往前走两步的那条街吗?街口那位卖菜的大婶天黑着就把地里新鲜的白菜挑来集市上卖,你那时候挑嘴,只爱吃从她摊上买来的菜心,不过那会你很少出门,大约没有印象。哦对了,小时候你失手打碎了一罐二娘爱喝的龙井茶,让她好一顿骂呢。说那茶啊,是茶庄的人两个月往返从才买来当地现摘现炒的嫩芽,你打碎的可都是银子。你刚识字那会,一个顾字都写不准确,二娘就教授你要学着父亲的兵法兵书,将来做一个将军上阵杀敌。清羽,恒云不论谁是皇帝,不论是叫恒云、恒雨、恒雪又有什么要紧?百姓照旧的要种田,照旧要做买卖,照旧要读书,怎么会亡呢?”
顾清羽让她这一番话说的神色凝重。
她却突然又笑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天离这两个字,不如回头让却无欢改了天离叫清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