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即使教书先生不收分文,也没人再愿意去学字,他们常说,你识得那些个字,可能当水喝做饭吃,自己还不是潦倒落魄,真是书呆子。
渐渐,先生成了村里人嘲笑的话柄。
先生满腹经纶,更是吹的一手的好萧,当年学业有成的回乡开私塾,娶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村里女子,刚开始,村里人对他万分敬仰,村长董令还专程摆一桌酒席欢迎他回乡,大伙每每见他总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先生”。他的妻子是温柔贤淑的妇人,提及自己丈夫总是异常骄傲。
直至后来,先生落魄,他只会教书育人,拿惯书笔的双手适应不了任何劳作,妻子渐渐心生埋怨,每日嘲讽自己瞎了狗眼,于是他日日颓废,夫妻俩原本浓情蜜语,举案齐眉,可惜那些日子再也不复返了。
孟央的诗词歌赋便是先生教的,在她五岁的时候,先生偶然发现她经常一个人蹲在家门前胡乱写涂,这个受尽嘲讽、抱负不在的教书先生突然觉得她很有天分,于是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苍劲的大字,孟央只看了一眼,竟有模有样的写了一遍,然后怯怯的抬头望着他,眼眸纯净如水,“是我的名字吗?”
从此一有空隙,她便跑去先生家,他教她识文学字,也教她吹得一手好萧。先生的箫声大都凄然哀转,他最喜欢吹一首名叫“半浮生”的曲子。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
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音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所有的曲调在他的箫声里都是清冷哀绝的,孟央正是在这样的箫声中第一次明白了伤感二字,以致于她后来逐渐长大,眉目总是淡淡的忧伤,仿佛颇有心事的样子。
在孟央的记忆里,这是一段美好的学字历程。她是感激先生的,即便依然不爱说话,但却并不影响先生的热诚,师徒八年,二人除了学字并没有太多的话。先生常说:“似水流年霜满面,执笔何惧刹年华”。孟央便每每觉得时光真的冉冉流逝,叫人莫名伤感。
孟央十三岁,一个滂沱凌厉的雨夜,先生酒醉掉进泸水河,从此她的生活少了一个先生,最后她惶恐的发现自己竟不知先生叫什么,亦记不得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容貌,只是那样漫长的岁月,她再听不到先生悲凉的箫声。
先生离去的那些日子,她经常坐在河畔发呆。
那时正是盛夏的季节,暴雨骤涨,每年的泸水河总会淹死几个人,因此每到这个时侯,即便是村里熟谙水性的大人也不敢轻易下水,年幼的孩子更是被警告着不准踏近河畔一步。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节,泸水河畔是最安静的,她总爱坐在岸边,****着双足与河水嬉戏,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望着依附山脉的对岸。曲折崎岖的山壁,葱葱郁郁生长着草木,将连绵的山峰层层遮盖,远远的只能看到绿树成荫。
傍晚的阳光变得温柔起来,映的河面金光潾潾,宽阔的水流又很湍急,汹涌着波澜流向一望无际的远方,使得整个场景波澜壮阔,犹如一条奔流的金光,说不出的好看。
心里想着该回去了,否则又要被娘责备,端起洗好的衣物正要离去,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前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河边嬉戏。认出那是村里张大婶的女儿花子,她又望了望寂静无人的四周,只得端着木盆走了过去。
“这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孟央很少跟村里人讲话,平日里总是怯怯的模样,眼下跟个小孩子说话也有些紧张。
花子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扎着两根乱糟糟的辫子,却很是厌恶的看她一眼,稚声道:“我娘说了不能跟你说话,你是小貂子,会害人。”
花子面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她经常能在村里人的脸上发现,因此并不觉得难受,微微握紧了木盆,轻声道:“你还是回去吧,你娘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要你管!你这个怪物,你是小貂子,离我远一点。”
尖锐的童音想起,花子站在河边,双手撩拨起河水不断的撒向她,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打湿,身上也是成片的水渍,很是得意的叫嚷着:“下雨喽,小貂子,你是小貂子,我娘说了你是妖怪,我要打死你,你是妖怪……”
她扬起手想要挡住洒向自己的河水,又担心手中沉甸甸的木盆会掉在地上,只得半眯着眼睛,感觉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头发滴落勃颈,痒痒的说不出的难受。“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一个人太危险了。”她说完,慌慌的转身离开,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听着身后的花子咯咯的笑,不由得加快步伐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不放心的回过头去,看到她依旧在水中玩耍,心知自己劝不了她,只得轻叹一声离开。快要走回村子,身后突然传来花子微弱的呼救声,她赶忙回过头去,远远的看到泸水河畔果真没了她的身影,顿时惊慌起来,手中的木盆掉在地上,想也不想的跑了过去。
“花子,花子……”
心急如焚的孟央在河边寻找着她的身影,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河面,隐约看到浮现花子的衣物,深深的吸了口气,“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果真如大人们所说,盛夏的泸水河畔是接近不得的,尤其是大雨暴涨的时候,她本也就十三岁,即便会水性也很困难。
奋力的向那衣衫的方向游去,湍急的水流很快淹没了她,根本无法喘息,灌了几口河水后,胃里难受的很,却仍旧强撑着。近了,很近了……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漂浮的衣物,却在这时错愕的发现只是一件衣服,渐渐支撑不住。
身子沉沉的坠了下去,她在此时突然想起,花子如果和她一样淹没水中,衣衫怎会浮现?
将自己的衣服抛入河中,一开始便是那个孩子的恶作剧吧?她想明白了,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涣散,这样也好,还好只是恶作剧,还好花子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