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泪落下:“王爷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喜欢他了,但哥哥说我骄纵跋扈,琅邪王府规矩严谨,他怕我将来惹了麻烦。我那时很不听话,真的是嚣张到了极点,他不愿我嫁给王爷,我一怒之下到处惹是生非,直到将郡安公之女的脸划伤了,惹下大祸,只有我入了王府成为琅邪夫人,郡安公才不好追究,于是我终于嫁给了王爷。”
“王爷以前对我很好,我也知道是因为我的身份,但我不在乎,只要哥哥是安东司马,一直为王爷效力,那么王爷就会一直宠爱我,我真傻……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他的心便是石头做的,铁做的,金子做的……哪怕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也永远融化不了!”
毅然举起酒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空酒杯掉落地上,她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流出:“这是王爷赏给我的,我就喝了吧,反正这是他的意思,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说着,像是呼吸逐渐苦难,死死的抓着胸口的衣服,额头上是豆大的冷汗,痛苦道:“你说了,不会痛苦。”
孟央的心早已百炼成钢,可此时她还是落泪了,上前跪在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抱住:“别怕,很快就好,很快就不会痛了……”
她的手紧抓住她的衣服,难以忍受痛楚,艰难的说不出话,脸色惨白至极:“告诉,告诉,哥哥,我,我知错了……”
嘴角流出鲜血,她已经无法说话,眼神逐渐涣散,却仍有着对生的渴望,孟央将她抱在怀中,终究低低的哭出声来:“我知道,我知道了……”
心里对梁楚儿的恨,更加难以克制。
出了屋子,正看到王导站在花前,身影显得格外落寞,看到她后,仍不忘行了礼:“王爷念及旧情,答应了臣将她带回去安葬。”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绿秀见她眼圈红着,赶忙拿出锦帕给她,她却是摇了摇头,对王导道:“王夫人说,她知道错了。”花影似海,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但眼角明显有些发红,孟央又道:“王司马不会记恨王爷吧?”
“娘娘说笑了。”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凉:“臣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是啊,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会记恨秉公办理的司马睿,但多多少少会记恨她吧?若不是她,王瑜怎会落得这步田地?心知他此刻难受,更知他兴许怨着自己,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就要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果真听他开口道:“事到如今,娘娘还认为您是对的吗?”
她顿住脚步,只觉耳边有凉风吹过,寒津津的,而他的声音夹杂着冷意,听的清清楚楚:“臣记得娘娘说过,不愿做攀援着王爷的凌霄花,你要与王爷共同承担寒潮霹雷,雾霾流岚,竭尽所能成就王爷的伟业,但事实证明,不管你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你与王爷的宿命。”
“王司马,想说什么?”她听到自己迟疑的问着,双手有些冰凉。
“处仲回了扬州,愿意一心为王爷效力,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他轻笑一声:“但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多此一举,若没有你,处仲与王爷之间不会发生这些纠葛,王爷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停步不前,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早已落入他手。你说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并非只是牵制于他,你心甘情愿的成就他,可你证明不了,你还是拖累了他,若不是你,段夫人不会死,辽西公不会归顺石勒,眼下中原无主正是大晋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失去了鲜卑十万大军相助,你可知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一番话,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段灵箐的死,王导或许对她抱有偏见,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有道理,是她,无形之中,她再一次阻碍了司马睿。
“你以为让段夫人离开是帮她?她自由了,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若是如此,还不如一生困在王府。王瑜的死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孰是孰非,但我若想不通这个道理,不仅会怨恨你,更会记恨王爷,如此一来,你终究害了他。”
是啊,他说的很对,分析的很有道理……
她感觉有些闷,胸口很闷,呼吸间都是冰凉的,她,错了吗?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注定难眠,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久久难以入睡。已经是深夜了,依旧是如水的月色,就如同幼时的每一个夜晚,她在泸水村,身边有爹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一家人那样幸福。无数个夜晚,她躺在简陋的茅草屋,窗口很小,但看得到一泻千里的月光,洒在远处的河面,月影下重峦叠嶂的山峰,真美。
那样的场景,这一生也不知能否再见到,此刻,她的眼泪无声流下,打湿了金丝绣枕,想来一切就跟做梦一样,从前贫困山村的少女,竟成了尊贵的琅邪王妃,她睡在这样柔软的床上,枕着这样名贵的绣枕,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她的相公是天生贵胄的琅邪王,她站在他的身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胆怯的少女,孟央,究竟是谁?
她就像个迷路之人,什么也看不清,心里戚戚然,更是怵得慌,从前的孟央,那样善良,可是今日,她看着王瑜死在自己面前……她变得这样狠心。
枕边一片湿凉,她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那样熟悉的脚步声,她不用猜测就已经知道,是司马睿,他来了。
他以为她睡着了,就跟从前一样,他有时在书房忙到很晚,回来时见她早已熟睡,会脚步很轻,会从背后轻轻的拥着她,很快睡去。
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睡。
他将头埋在她的后颈,紧紧的抱着她,很久都没有动,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他似是不安的颤动着眼睫,使得她的后颈痒痒的,却已经没了力气动弹一下,他们以这样亲密的姿势相拥,却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感觉不到温暖。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有她一个人,若不是锦被里残留的余温,她会以为一切就跟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