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示意一旁的宫人,端着烛台上前,亲自将那诏书点燃,火苗吞噬纸张,很快化为灰烬。他面上带着一丝笑,突然转身,单膝跪地,对司马睿高呼道:“茂弘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什么誓保吾皇,永世不得登位,纯属无稽之谈!臣只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地,一时间呼声震耳:“臣等也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司马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邪魅至极,目光扫过众人,扫过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接着端着酒杯起身,面上是凌视天下的霸气:“好,众卿如此抬爱,本王怎可辜负?这大晋的天下,还望众卿一同效力,来,本王敬你们一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誓保王爷,永无二心!”
落座之后,众臣继续商谈国事,说话间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宫人,附到赵亚耳边说了什么,赵亚神色大变,快步踏入堂内,上前对司马睿低声道:“王爷,王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来报……”
司马睿紧皱眉头,目光隐忍的扫过他,寒声道:“本王说了,有病了就去请太医,赵护卫耳朵聋了吗?”
赵亚抬起头,面色那样的难看:“娘娘她……”
“说了不要来烦本王,你是要谋逆本王吗!”
雷霆大怒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均是一愣,大堂瞬间安静,静的可怕,赵亚低垂着头,继而轻声道:“娘娘她,不行了。”
满座哗然,司马睿面色微微的惨白,却并未起身,死死的握住手中的酒杯:“什么叫,不行了?”
赵亚强忍着哽咽,道:“方才绿秀跑来,说娘娘不停的呕血,呼吸微弱,就快不行了。”
一瞬间,他的神情怔怔的,很久,突然猛地站起来,翻天覆地的晕眩,差一点倒在地上,赵亚一下扶住了他:“王爷!”
满堂朝臣,谁也不敢说一句话,静的可怕,他甩开了赵亚的手,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下去,仿佛魂魄尽失,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了大堂,也不知怎么就再也支撑不住,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面若死灰。
前院的屋檐伸展,远方是无穷无尽的天空,蓝的一碧如洗。他即将得到一切,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可是这一刻,他像个垂暮的老人,支撑着雕栏,突然就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琅邪王爷。前一刻的壮志凌云轰然倒塌,唾手可得的天下如此可笑,他就这样坐在地上,死死的按着胸口,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他那样艰难的一路走来,最后却只能怔怔的站在床边,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熟悉的容颜……他上前,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伸出手去,颤抖的去握她的手,她的手还很柔软,却那样凉,冰冷刺骨。她似是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柔软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即便粉黛不施,素净的面容亦是倾城的美丽。
他想起多年前,他们情深之时,无数个清晨醒来,她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微轻颤,面颊绯艳如桃花,他有时静静的看着她,忍不住就吻向她娇艳的嘴唇,直到她装不下去,连连求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每次都会傻傻的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装睡?”他却不回答,只是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相拥。
如今她就这样安静的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再也不会轻颤,如玉的面颊不再绯红滚烫,就连嘴唇都不是娇艳的红色。她那样憔悴,面色苍白的透明,他出神的望着她,一只手忍不住就去触摸她的嘴唇,果真没有任何的温度。
他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了起来,几乎没有丝毫的逗留,放下她的手,缓缓起身。转过身去,没有再落下一滴眼泪,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也带着刻骨的决绝:“你骗我,别指望我还爱你。”
她这一生已经匆匆走完,而他的心,也猝不及防的死去,再也没了半点波澜。
公元312年,秋,琅邪王妃虞氏薨,琅邪王赐名讳“孟母”,自此再也无心政事,日渐消沉。
公元313年,正月,皇帝司马炽被汉主刘聪毒杀,死于汉国,葬处不明,享年三十岁,史称晋怀帝。
四月,晋朝臣于长安拥立皇太子司马邺登基,该年号“建兴”,琅邪王司马睿执掌朝政,为大晋丞相,监管诸军事,权倾朝野。
二年后,又是一年初春,树木茂盛,百花齐放。经过雕花长廊,沿着小径一路走向西苑,别院的迎春花开的极好,微风拂面香气袭人。院中的秋千上静静坐着一女子,清雅的水湖绿色罗衫,轻挽的发髻上随意的戴着两只玉簪,背影娇俏迷人。
司马睿的神色微怔,面上闪过一丝恍惚,有些不敢置疑的走上前,久久的观望,像是得了魔怔般,神智如此不清,从背后小心的抱着她,声音恍惚到轻颤:“你回来了。”
女子的身子一顿,缓缓转身,盈盈的行了礼,清丽绝伦的面上勾起一抹浅笑,如此熟悉:“王爷。”
他恍惚着看了许久,想要伸出手去,却发觉手在颤抖,半晌,迟疑道:“你是谁?”
“民妇是濮阳吴太守的外甥女,郑阿春。”她望着他,柔声道:“表妹吴氏前来应选琅邪夫人,民妇陪她前来,王司马让民妇在此等候。”
琅邪夫人?自她过世,他再也没有册封过什么女子,更不知何时来的应选,不觉开口道:“应选琅邪夫人?”
郑阿春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是啊,年前就已经开始应选,最终裁定了民妇的表妹,安东司马特命民妇入府作陪。”
说着,她见司马睿一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红了面颊,微微的低下头去,羞怯的不敢去看他。他却在这样的神色中逐渐沉迷,手掌缓缓攀上她的面颊,柔声道:“院里的迎春花都开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