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说自己总觉得放不下一些东西,却又记不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记不得索性不记得。”
孟央望向远处的眼中先是一片迷茫,渐渐明朗起来,像是想通了很多事,眉眼间少了平日的愁色。她大彻大悟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记不得索性不记得。”起身跪在己巳面前,素净绝美的面上满是笑意:“小女愿意削发为尼,皈依我佛。”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绿秀惊慌的声音:“娘娘,您说什么呢!不可以。”
己巳点头,扶她起身,“既如此,就跟为师返回寺院吧。”
华清寺中,王太妃正跪在佛前虔诚的求签,突然听见绿秀慌乱的跑来,“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
她手上一哆嗦,一根签文自筒中滑落在地,身旁的侍女随即上前捡起,上面是句整齐的诗词:药成碧海难奔。
药成碧海难奔!
王太妃面色微微阴沉下来,斥责道:“佛祖面前大惊小叫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绿秀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夫人,王妃娘娘,娘娘要削发为尼。”
她惊的手中的签文掉在地上。回头就见孟央和一面容不凡的僧人走进寺庙,孟央上前跪在她脚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眼中清澄明亮,“老夫人,怜珠有幸得师父点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在这里向夫人拜别。”
王太妃重重的喘了口气,抬头望向己巳,他站在一旁微笑,眉宇间是不容置疑的灵动。又低头望向孟央,迟疑的开口,“你,真的决定了?”
孟央浅淡的笑,面颊如明月般皎洁,“是,怜珠绝不后悔。”
他扶她起身,“孩子,我有些话要单独讲给你听,听完再回答我好不好?”
她只得随她来到一侧厢房。
王太妃哀叹一声,缓缓说道:“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决定皈依佛门,且听我一句劝,那日王府摆宴,睿儿迎娶鲜卑公主,可晚间他就跪在佛堂要见我,自他十五岁受封琅邪王,我便闭关佛堂不见任何人,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与睿儿很少相见。可那****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夜,天蒙亮的时候,我出去见他,他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我什么,可那****唯一一次开口求我,要将你留在佛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睿儿在保护你,拼尽全力保护你。他不说,我也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好孩子,莫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后悔终生啊。”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紧紧闭上眼睛,却是跪在地上,垂下头去,“老夫人,王爷的恩泽怜珠无福消受,让您失望了。”
见她去意已决,她有些愣怔,随即上前扶起她,眼角隐约有着泪光,“你这样决绝,让睿儿如何承受。我不勉强你,只求你等个三天再受礼出家,也好最后想个明白。”
她们走的时候,绿秀垂下眼睑,不住劝解,“娘娘,您还是回去吧,佛门清苦,您身子不好,绿秀不能让您留着受苦。”
孟央摇头,送她们出寺院,回来时院中响起轰鸣的敲钟声,己巳站在她旁边,笑道:“真的这样坚决?”
她冲他一笑,“师父相信吗,这是我二十一年来觉得最踏实的一天,您说我与佛无缘,可我愿意修缘。”
寺院的斋饭虽然简单,却也可口。晚间,她睡在厢房,听着山林深处的鸟鸣声,竟真的安心睡了个好觉。她从存活于这个世上的那刻起,从未如此的安心,还在泸水村时,便是夜夜难眠,总怕被人抬去沉了河底。远离家乡遇到田四,也总是担惊受怕,生怕田四闯了大祸自己无法救他。入了王府,更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日子既难熬又恐慌。
这一生,浮浮沉沉,情深缘浅,到头来仿佛一场梦境。
她的削发受礼定在三日后,这两天一直陪在己巳身旁参悟佛道,和这寺中的僧人倒是混了个眼熟,就连方丈主持也客气相待,她却微微有些担忧,“师父,这寺中并无僧尼,我日后要在这长住吗?”
己巳大笑,眉眼间有几分豁达的明朗,“既已出家,拘于这些小节做什么,华清寺只是你出家受礼的地方,日后你若想安定可去山中的太庙,你若想继续参悟,也可虽贫僧云游四海,只要心中有佛,走到哪儿家就在哪儿。”
她点了点头,突见一僧人匆匆跑来,说道:“己巳师叔,寺院来了位香客,要求见女施主一面。”
己巳见她垂下眼睑,开口道:“你既皈依我佛,也应与这滚滚红尘做个了结,去吧。”
她走到侧厢房,果真是司马睿站在眼前,他的一身凌冽的墨衣,身子绷的很紧,面部轮廓略显生冷。双眼幽深的望着她,最终叹息一声,“跟本王回去吧,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孟央双手合拢,面色平静的行了礼,“王爷请回吧,以往的一切都做过眼云烟吧。”
见她万分坚定,白净的面上满是领悟后的淡然,他突然深深的害怕起来,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抱在怀里,她却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王爷不要再为难于我。”
他的眉头不由得紧蹙,“别闹了,堂堂的琅邪王妃怎可皈依佛门。”
“从我踏入佛堂的那刻起,早已不是琅邪王妃,王爷何需执着。”
司马睿却是一下跪在她身旁,抓着她的肩膀,眼神异常慌乱,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不要这样对我,是我错了,我错了,本王愿意补偿你。”
他惶恐,他不安,这一生,竟没有这样慌乱过,见她并无半分反应,又急急的说道:“你还在生气对吗,本王等了十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只要得到辽西公段疾陆眷的兵力,待本王登上皇位,你就是至高无上的后宫之主,你不喜欢段灵箐,本王就废了她的封号,好不好?”
他果真有这样的野心,心里虽然早就料到,这样乍一听他说起,她还是有些心惊。终于抬头看他,却是平静异常,“王爷就算谋反,也不必告诉一个佛门弟子,前尘往事种种作死,贫尼只愿在佛前修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