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花各人的钱……您老想想：这哪里是在谈婚论嫁？分明是在刁难人家。知趣的，打了退堂鼓，还会把话带给媒人，不知趣的，会骂正春是‘神经病’，然后愤然离去……正春正是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地把自己的心迹明眸皓齿地告诉给那些‘多事的好心人’，既断了她们的念头，又照顾了她们的颜面，使双方都不难堪，都不尴尬……那些领略过正春心迹的女人慢慢也就打消了此种念头。外婆，您老应该高兴才是。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寻哩！您应该好好的珍惜才是呀！您应该比我们更了解更理解正春才对呀！”
曾姥姥已经走了进来，站在床边静观着她的背影……刘姥姥并没察觉，只当是肖义和红霞他们回来了，很不经意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去了这么半天？给我买的东西你们都买来了吗？”
刘红霞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外婆，曾姥姥来看您来了。”
刘姥姥一直没动，嗔怪起来：“你这个丫头，怎么也学会糊弄起我来了。”
“怎么，”曾姥姥实在忍不住，用乐呵呵的腔调逗问了一句：“不相信我这把老骨头会来看你呀？”
刘姥姥忙侧过身子，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带着惊喜，也带着激动，将青筋裸露的双手伸过去，拉着曾姥姥在自己床边坐定下来，亲切地问起来：“老姐姐，你怎么来了的？”
“想你了，来看看。我就不信你不想我？”
“想，想，”刘姥姥拉着曾姥姥的一只手，好像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要倾诉，显得异常激动又异常兴奋：“我天天都在想你。可就是不敢想让你来看我。”
“我这不是来了么。
俩人同时抹起泪来。
刘姥姥攥紧了曾姥姥那只手：”我们几个老姐妹中，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也快走了……要走，让我走在你前头，别撇下我一个人，让我觉得孤单……“”所以我说呀，趁着咱们还没死之前多积点德，多做点好事，不然死了以后，别人会骂我们是一群老朽、死脑筋又顽固不化。“”全怪我们家正春，他不该……“”你说这话昧良心啊！正春哪样待你不好了？缺你吃的？还是缺你花的了？“曾姥姥一双眼睛直视着刘姥姥，接着说：”梅儿走了之后，正春拿你当亲娘一样待，为你倒痰盂，为你煎、买、洗、烧——那是老爷们儿做的起来的事情吗？可正春一样一样都捡拾起来为你做了。胡同里谁不夸正春是个好女婿！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正春为你做的饭菜，你嫌没有梅儿做的好吃，拿出去扣了，正春为你洗的衣服，你嫌没有为你涮清肥皂水。你说你哪一样不挑正春的毛病？连正春早上为你倒干净、涮干净的痰盂子，你都嫌涮的不干净，还留有臭味儿。谁家的痰盂飘香啊？你忘了，正春是你的女婿……就是亲生儿子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人家正春图什么呀？图你那张难看的脸色？
“梅儿走了五年了。每次正春走船回来，你为正春做过一次像样的饭菜没有？你知道每天买菜净挑自己喜欢的时新菜来买，从来不管它贵不贵。可正春兴吃的梅菜烧肉你为他做过一回吗？正春不是不愿意呆在家里，而是你容不得他。只要正春一回来，你就又拍桌子又摔碗的，全大杂院的人都能听见，也不知道你身上是哪根筋儿出了毛病？逼得正春都不敢在家里呆。正春刚五十出头的年纪，还挨不上老年的边，整天为了躲你，出去跟那些退了休的老头们凑在一起玩啊乐的，你当正春当真那么开心啊？其实他心里苦着哩！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你看不出来这些，可大杂院里的人都看出来了，也都看懂了这些……梅儿不在了，女婿能做到这样的，少啊！你该知足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正春袒护。正春做事情也不是十全十美的。等见了他，我也要好好的说道说道她……一个大男人家，总是搞’个人主义‘，他就没有去想想，人家张杏菊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你晚上跑到人家屋里去，再明理的人看见也会在心里冒出许多疑窦来……再加上那么多的巧合。本来正春可以第二天再把钱交给杏菊的，碰巧张杏菊那时正在屋里哭泣，所以正春就敲门进去了，想给杏菊一个安慰……加上你平时老是看正春不顺眼，把事情都往邪道上想去了……“见刘姥姥只是听着，不敢做声，曾姥姥觉得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行了。于是又转移话题地说道：”好了，这些都过去了，一切从头再开始吧！你比我小两岁，不会死在我前头的。肖义和红霞还没有成亲，好日子还有的是奔头。听春英说，医生告诉你可以出院了，是你硬赖在医院里不肯走，难道你真想在医院里呆到老死啊？听我的，明天就出院，顺便把肖义和红霞的亲事定下来，也算是给梅儿一个好的交代。
“给你带了一些菜来，医院里的菜不好吃吧？还是在家里过的舒坦！”接着曾姥姥又一语双关地吩咐说：“肖忠，你把那盒菜拿出来，让你姥姥趁热好好尝尝，好好解解馋，好好的回味回味……我到三楼去看看杏菊，走的时候就不过来了。有什么话，等明天你回到大杂院里，咱姐俩再慢慢地唠。我可是等你吃明天中午的饭呦。”
“蓝芳，你的脚伤好了吗？想不想哥哥呀？”
“快好了。曾姥姥每天都给我的脚上涂药水，现在已经结痂了。曾姥姥说了：过几天就全好了。哥，姐，这几天，我好想你们呀，想的厉害的时候，我就跟咱们家的那只小麻雀说悄悄话……昨天，我看见鸟笼子脏了，就用井水把它里里外外都冲干净了，也给小麻雀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小麻雀冻的直打哆嗦，差点没死了……”
“小麻雀它死不了，它命大着哩。等咱妈回去了，哥再为你逮一只大的。”
“真的，哥？”蓝芳欣喜若狂地样子。
“真的，不信咱拉钩。”德君说着伸出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
“拉就拉。”蓝芳很高兴也很干脆地伸出了右手已成钩头的小指头。
俩人兴高采烈地拉起钩来：“拉钩上轿，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儿。”
“看把你俩乐的。”蓝瑛把蓝芳拉了过去，：“蓝芳，你说实话，姐姐那天搧疼你了吧？你恨姐姐吗？”
“姐，我早忘了，蓝芳从来不记仇。”
“蓝芳，你真好。”
姐妹俩紧紧搂在了一起。
“蓝芳，这两天谁给你梳的小辫儿？”
“是陈妈家的晓芬姐。姐，你看这辫子梳的好看吗？”
“好看，比我为你梳的好看多了。”
“一家人总算聚到一块儿了。”曾姥姥已经走了进来：“这么乐呵呵的，人没走进来，就先听到里面的笑声了。”
“外婆，您老来了……”张杏菊由于激动，显得有些笨拙，慌忙之中想起身下床，被曾姥姥劝止住：“杏菊，你在床上靠着别动，我在你床边上坐着就行了。”
张杏菊吩咐一声：“蓝瑛，快为你曾姥姥倒茶水。”
“别忙活了，蓝瑛，我坐在这里就想和你妈多说会话儿。”
“外婆，为了我，这么老远的，您还特意赶过来……”
“早该来了。只是岁数不饶人，越老越不中用了。”
“大妈，您老可别这么说，您来了，我都感觉到受用不起啊！”
“有什么受用不起的？这些都是应该的。大妈平时对你关心的不够。”
“大妈，你快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张杏菊用手抹起眼泪来：“我知道您老来的目的。这几天肖忠和黄春英没少往我这边跑……虽说我心里还有些怨气，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这气儿也慢慢地消了。我不记恨任何人，心里有许多对不住，首先我对不住肖大哥，让他替我背黑锅，是我害了他……”
“大妈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不是你的错，要错就错在正春身上，这么好的一个事情，他不该瞒着我们大家。他忘了他是一个男人。他忘了男人和女人之间有许多不方便。不管什么时候，人们的这种观念还是普遍存在的。不管你怎样的大公无私，你都不应该，也不能忘了人们普遍存在的这种观念。忘记了这些，那就是粗心大意。”
“大妈，您这是在褒奖肖大哥呢，还是在贬他呢？”
“我这是褒贬都有，这叫’一分为二‘。”曾姥姥用手轻轻拍了拍张杏菊的手背：“杏菊啊，你好好养伤，好日子还在后面哩。光为了这三个可爱的孩子，你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傻‘事了。”
张杏菊很惭愧也很后悔地低下头。
曾姥姥很宽慰地攥起杏菊的一只手：“天底下没有说不通的事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哩。更何况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咱自个儿要看重自个儿。大妈说的这个理儿，你听明白了吗？”
“大妈，我全听明白了。”张杏菊有力地点着头。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盼望着你早日康复、早日出院哩！我来的时候，各家都让我给你带个问候、捎个好过来。”
“这两天大杂院里没少来人。”张杏菊显得很不自在，语气也显得恳恳切切：“大妈，我托您老转告大家，我张杏菊从心里感谢他们。也托您转告大伙，劝他们不要再来了，都挺忙的，我很快就会痊愈出院啦。”
“行，这话我一定为你带到。”
曾姥姥把德君和蓝瑛都唤到跟前：“眼瞅着你们的妈妈慢慢好起来了，这里也就没你俩什么事了，有你黄阿姨在这里陪着也就行了，你们都放心地跟着姥姥回去。从明天开始，你们都背起书包正常地去上学。放了学就在我屋里吃饭，在我屋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把这几天缺下的课程都补上。这课程可是一天也不能落下呀！尤其是德君，很快就要高考了，更得加把劲儿。”
“外婆，这回又要给您添麻烦了。”张杏菊真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
“你什么也别说”，曾姥姥很适时地安慰起来：“咱就这么说定了。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让这些孩子们跟着我，也算是给我添些热闹儿。这两天蓝芳跟着我，我真的感觉开心多了。她每天都为我唱歌，唱那首熟悉的《澎湖湾》，还给我讲童话故事。不能让孩子的心灵感伤太多，这样对他们的健康成长没有益处。杏菊，你也别太累着。安下心来在这里住着，好好的养病，家里的事情用不着你在心里惦记着。”
张杏菊眼里含着泪倍受感动地说：“外婆，既然您老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跟您老客气了。您老说的话，我全记在心里了。外婆，我想托您带句话回去给陈妈，告诉陈妈，我不恨她，也不怪她。这事都过去了，谁也不要再往心里去了，我们还是好邻居。在大杂院里相处十几年了，我了解陈妈，她这人并不坏。我不能因为一个人一时的疏忽而否定了她一生的形象。其实陈妈的心地够善良的，平时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很柔顺的。有时有口无心地说些话，过后她也很后悔。做邻居难免会有个误解，误解都解决了，没必要去想这些了。另外，您老也带个话给陈伯，让他别再跟陈妈斗气了，都是做外公外婆的人了，马上又要添孙子了，不要那么为难陈妈，更不要搞得那么难堪。像陈妈那种岁数的人，其实用不着多说，一个眼神，一句提示，心里全明白了。何必搞得那么露骨，搞得那么让人下不来台。人都有自知之明嘛！再就是肖大哥那边，如果外婆遇见他了，也把我这层意思转告给他：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会好好的活着，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正春那边我看没事，你都能容得下的事情，正春还能容不下吗？”
“这倒也是。”张杏菊很宽慰地笑起来。
曾姥姥看着张杏菊，无奈地摇摇头：“这人啊，要是都像你这样宽容，那会省去了多少拌嘴，省去了多少麻烦和困扰，又省去了多少棘手的事情。”
刘姥姥十分可口地吃完了中午这顿饭，放下碗筷，抹抹嘴感叹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
“外婆，那我们明天就回大杂院去。”
刘红霞将剩下的菜用饭盒盖盖好往小柜子里边移了移。
刘姥姥没有正面作答：“红霞啊，外婆看的出来：你喜欢肖义，迟早是要和肖义订婚的。按习俗，这订了婚的姑娘也就算是自己家的人了。再说，外婆也没拿你当外人，你更不会拿外婆去当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外婆要是回去了，别人会怎么看待外婆？”
“既然外婆让我说实话，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其实外婆用不着去想那么多，自己感觉不错就行，根本用不着去考虑那么多，那样伤神又费脑子。外婆，您应该考虑怎么自在怎么活才对。再说，您老在大杂院里是个高辈份的人，别人不会也不敢怠慢您。您要是真觉得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也用不着去多想，更用不着像年轻人那样去公开的认个错，真要那样了，凭您老这辈份，别人也受用不起。其实，您老只要有个姿态就行了。现在的人都不傻，您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姿态，别人立刻就能领会了。”
“还是红霞懂得我的心，说出来的话也让我爱听。不像肖忠，说出来的话生硬生硬的，让我听起来别扭，也不爱听。”
“外婆，其实我说出来的意思和大哥的意思是一致的。”
“好话当做坏话来说，好话也就变成坏话啦。让人觉得不中听”刘姥姥极不赞同地反驳了一句，开始数落、顺便又询问起来：“肖忠，别看你是个大学生，在这一点上你可不如人家红霞……肖义的事情，你和你曾姥姥还有你黄阿姨她们是怎么商量的？”
“她们的意思是让您老明天就出院。趁着这个机会，趁着我在家里，热热闹闹地把肖义和红霞俩人的亲事给定下来。曾姥姥的意思是：去用一种喜庆的气氛来营造另一种气氛。也就是好让您老去做一种姿态。曾姥姥说了，酒席上的一句话，胜过平时的十句话，比什么都受用、都管事。”
“既然这样，你们就照着这层意思安排安排，我明天就出院。”
张杏菊一边看着黄春英帮她收拾起用过的碗筷，一边和黄春英款款拉起家常来。
“春英姐，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是看着肖义长大的，眼瞅着肖义都快娶媳妇，都快成家了。”
“你别发愁，用不了几年，德君也会给你朝家里领回个好媳妇来的。”
“我就盼着德君能出息到那一天了。春英姐，听说这位红霞姑娘挺不错的。”
“确实不错。是肖义他师傅的妹妹，人长得好，人品也好。不仅会看事儿，还会来事儿。什么话经过她嘴里说出来，让人听了顺耳，也让人觉得顺心。刘姥姥的脾气够倔的吧？可在红霞面前柔顺的很哩！红霞跟外婆还挺投缘，她办出来的事情，外婆件件都挺满意。”
肖义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会调理的人。刘姥姥身边也需要有个这样顺心意的人。肖义打小就没了娘，刘姥姥光知道溺爱他，并没有好办法，所以肖义遇事好任性，从不爱动脑子。现在有红霞这位细心的姑娘在他身边，算是对肖义的一个补充。他们俩人一个粗犷，一个细腻，倒是很好的组合。“杏菊，我很钦佩你这种宽阔的胸怀。你一直都在关心着肖义，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关注着他的成长。你没恨过肖义吗？”“说心里话，我很少有过。即使有过，也只是一闪念的事情，过后就忘了。谁家的孩子不犯个浑事儿？我们家的德君，你看他平时挺老实吧？可有时候还跟我犟个脖梗，白个眼的哩！可我是他妈，我能和孩子计较这些吗？对待肖义也一样，没有德君之前，肖义不都是整天跟着我呀？我们两个就像娘俩个一样相处的那么好……我心里一直都在留恋着那种时刻……”“杏菊，我倒是很羡慕你。别看我是肖义的干妈，可我没生养过孩子，体会不出那种母子交融的感情。但我能感觉到你对肖义有如梅儿对他一样，这很让我感动。人这一生确实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这些值得留恋的东西必须去珍惜它才对。我觉得肖义不该忘记这一切。”“肖义是个有思想又很内向的孩子，他不会忘记这一切的。春英姐，你是肖义的干妈，在许多大事上你要担起梅姐的责任来。肖义要订婚了，这不仅是肖义的喜事，也是你的喜事。”“两位外婆都这么说，我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可我这心里老是发慌，老是找不到合适的感觉，不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才对，总担心自己不合适。以前只有一个肖义，我这个干妈还好当些，现在又添进来一个干儿媳妇，我还真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以前，我老是盼着肖义能说上媳妇，能早日有自己的家，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杏菊，我真该好好向你学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做？”“这很简单，首先是爱，就像爱自己一样去爱他们，你就能够找到感觉了。”“那我倒要好好找找这种感觉。”“春英姐，你一定能够找到这种感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