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次回去,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给,这些大洋你拿着,路上用起来也方便。”夫人说着,让紫衣把五十块大洋放在了桌子上,笑了笑,对文韵说了声“不早了”,就转身离开了厢房,回内宅了。
文韵看着夫人离去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明天,就要回到离别多日的江南了,而且是有林子涵陪伴着一起回去的,好开心呢。文韵起身把窗帘拉上,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又躺在床上睡了。
初夏的夜,很静。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下了一片银辉。窗外树影婆娑,似乎有风拂过。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照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文韵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哄只睡觉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初夏的夜晚,母亲坐在床头,一边给自己轻轻地扇着扇子,一边驱干着蚊子。父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旱烟,不时地在鞋底上磕一下烟袋锅。
“开门,快开门!”忽然,文韵正在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忽然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地吆喝。
文韵开门一看,见是雪枫和研墨俩人,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说:“半夜三更的,咋吆喝起来了?”
“文姐,你在干吗呢?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开?”雪枫说着,刚想和文韵开玩笑,忽然看见文韵额头上缠着的布条,吃惊地问,“哎哟,文姐,你的头怎么了?”
研墨说:“文姐姐去阌乡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石头子打的。”
“怎么搞的?是谁打的?逮住那人没?”雪枫问。
“没有,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文韵说着,摇了摇头,问,“鬼丫头,今晚干吗了?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就把门上了睡觉了。”
雪枫冲着文韵做了个鬼脸,伸了一下舌头,格格地笑着说:“人家说‘女生外向’,我以为不会呢,谁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外向?下午,我老娘炸了麻花,让我给外婆家送去。我去了,谁知外婆不在家,去我小姨家了,害得我在那里等了好半天,一直等到天快黑,外婆才回来。外婆见天黑了,就不让我回来。我对外婆说,你明天就回江南了,我得回来送送。外婆听了,就让表哥把我送回来了。”
“坏丫头,俺这不是怕坏人进来嘛。”见雪枫这样顽皮,文韵也笑了。
“文姐姐,老爷让我给你送一些小天蒜,说睡觉前用水冲着喝了,他怕伤口发炎呢。”研墨说着,把一包药放在了文韵的书桌上,对文韵笑了笑,走了。
“这孩子,我来的时候见他站在你门前,问他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他只笑不说。”雪枫说。
“你别看小墨子整天嘻嘻哈哈的,很知道为别人着想呢。下午,我被石头子打伤了,把他都快急哭了。”
“这个孩子,被先生拣来的时候还那么小,又瘦又弱,看着好可怜啊。多亏先生和夫人,待他好,又教他读书,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文姐姐,给,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麻花,说是让你们路上吃的。”雪枫说着,从袋子里取出了一大把麻花,用油纸包着,递给了文韵。
文韵接过来,看了看,只见这麻花很特别,尺许长,色泽柿红透亮,有棱角,黄焦黄焦的,就笑着说:“这麻花不错啊,成色看起来很好。”
“那是,我妈做的麻花,是咱们这里的一绝,没有人能超出她。”雪枫自豪地说,“我外婆家是大营那边的,我妈小时候跟着那边的麻花师傅学过。”
“怪不得呢。以前,我就听说过大营麻花,但不知道在咱们这边。”
“哈哈,大营可是麻花的老祖呢。”雪枫笑着说,“相传,很久以前,大营一带毒蝎横行,人们为了诅咒,每年阴历二月二,家家户户把和好的面拉成长条,扭作毒蝎尾状,油炸后吃掉,称之为“咬蝎尾”,久而久之,这种“蝎尾”就演变成今天的麻花。咱们这里的麻花以含水量多少,又可分为软、硬两种。起初,咱们这里炸的是‘软面麻花’,后来又创制了‘硬面麻花’,吃起来香、酥、脆,很可口的。据说,清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和绪帝由西安回銮北京,路过大营,品尝了大营麻花,赞不绝口,赐为贡品。当晚,光绪皇帝准备进膳,一小太监不慎摔了一跤,盘子上的麻花掉在地上,全碎了。后来,当地便流传开了,‘掉在地上捡不起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大营麻花’。”
“真有趣。看来,不同地域有不同的饮食文化特征啊。我老家那里的传说,麻花是因为介子推的缘故。老辈子人说,在介子推曾伴随公子重耳一起过着流亡生活达19年之久,在重耳饿肚无食时,曾割股献君,可谓忠心耿耿。但重耳重新执政为晋文公后,在论功行赏时却忘记了介子推。为此介子推带了母亲去了绵山隐居。晋文公一日忽然想起介子推,亲自带人去绵山寻找,不见,命令放火烧山,想赶出介子推母子。不料介子推守志不移,不肯会见晋文公,母子双双抱木而被烧死。为此晋文公十分悲痛,迁怒于火,下令介子推死前三日全国禁烟火,于是就有了寒食节。三日不动烟火,吃什么呢?那就是麻花吧。不过,那时不叫麻花,叫寒具。麻花经过过油炸,能够储存不变质,保持酥脆不皮,是最理想的食品了。”文韵娓娓地说,“这种东西,很早就有了。晋朝的《邺中记》有‘冬至后一百五日为介子推断火冷食’的记载,说的就是刚才的故事。宋代诗人苏轼也写过名为《寒具》的诗:‘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
“咱不理这些,只管吃。”雪枫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雪枫,不早了,你快收拾一下,我先睡了。”文韵说着,就着水服了一包小天蒜,睡了。
雪枫洗漱完毕,又坐在灯下绣了一会花,才上床睡觉。雪枫看了看文韵,见文韵睡得很稳,就轻轻地把灯熄了。夜里,雪枫起床,看见内宅院子里灯还亮着。
“唉,真难为先生了。这次去江南,不但要忙亲事和生意,还要安排好这边家里的事情……不过,他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贤惠的夫人,还有一个知书达理的文韵啊。”雪枫想着,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是文韵的话,能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呢?她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在林子涵学堂读书时的情景,不由得有些迷茫了。那时,林子涵对自己也很好的,自己也心神迷乱过。可是,林子涵和雪枫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自己和他差着辈分呢。雪枫胡思乱想地,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林子涵和文韵都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夫人等把林子涵和文韵、研墨送上了马车,叮嘱着路上小心。林子涵和文韵笑着答应着,在车夫的“得儿——”声中启程了。
马车沿着秦岭余脉崤山缓缓地向东行驶。
文韵坐在车厢里,看着外边的风景,感到格外的高兴。
“韵,你的伤口怎样?还疼不?”林子涵见文韵已经把缠伤口的布条取了,关心地问。
“不疼了。老哥,你看,这个伤口以后会不会留疤?”文韵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的。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林子涵说着,从旁边的随身药箱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文韵。文韵接过来一看,见里边是一些糊状的药膏,有些不解。林子涵笑着说,“这个是我昨天晚上专门为你熬的芦荟蜂蜜膏,你睡觉前往伤口处抹一点,六七天后,就好了,保准看不到任何疤痕。”
“这个神奇?那我就不客气了。”文韵说着,笑着把芦荟蜂蜜膏放在了随身带的梳妆盒里。
林子涵说:“你现在就先抹一些,反正在车上,也不碍事,等下车的时候,药也就淡了。”
文韵点了点头,打开小瓶子,林子涵帮着文韵把芦荟蜂蜜膏轻轻地抹在了她的伤口处。
“韵啊,你不知道,昨天把我担心死了,我只怕那石头子上有毒呢。”
“有毒?”文韵听林子涵这样说,有些吃惊。
“是呀。我当时一看见你额头上的伤口,就猜出是她干的。”
“谁?”文韵茫然地问。
“蒲儿。她以前很喜欢用石头子打水漂,很有准头的。那时,她让家人陪着她玩,什么直线飞石头、弧线飞石飘石、落石、飞响石……无不随心所欲。那水平,赶上了几十年飞石赶养的老牧人。”
“这么厉害?听着都有些害怕。”
“她这个人有个特点,打石头子的时候,不用普通的石头子,而是用她自己磨石头子。她磨的石头子,很薄,边上涂有白灰。她说,是为了能找到打中的目标,因为那时周围来和她比斗的小孩子很多。”
“可是,她为什么在上边涂毒药呢?”
“她父亲在省城里做官,每天自然阿谀奉承的人很多。这些人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是她父亲是掌上明珠,那些人对她也格外讨好,因此,就性格不免有些骄横。但她父亲为人还可以,对她的家教要求一直还比较严。自从她父亲被罢免后,她一直很愤懑,寻找机会要找仇家报仇。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江湖郎中那里得到了一个法子,说在石头子上涂杜鹃花,可以使人昏迷死亡。于是,她就用鸟做试验,结果发现那些被她打中的鸟,无一例外,全都蔫蔫地死去了。”
“杜鹃花有毒?那些鸟会不会是被她用石头子打中要害死去的呢?”
“不会,绝对不会。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打石头子有个特点,那就是只伤着皮肉,不打要害部位,这也是她刚开始玩石头子时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她很善良啊。”
“也不是。佛语说,‘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她母亲信佛,对她有很大影响。”林子涵说,“但她顽劣成性,还是用毒石头子打伤了仇家。”
“那仇家怎样?死了?”
“没有。那仇家本是个非常奸诈的小人,陷害的人很多。他被毒石子打伤后,就让家人立刻报官了。可是,衙门里的那些当差的平时总被他欺负,很讨厌他,见他来报案,表面上答应着备了案,却一直推着不处理。这个仇家因为中毒了,急着寻求治疗,也顾不上去问。那时,恰巧我和师傅在省城办事,看到街上贴有寻医的告示。我看那症状,好象是杜鹃花中毒,担心是蒲儿闯的祸,就央求师傅去给那仇家医治。师傅见我说得恳切,就答应了。师傅给他先用了巴豆霜,让他把毒排了出来,然后又用鱼脑石煎浓汤,加空心菜汁,让他连着服用了三天,才把毒完全排完。”
“老哥,你师傅怎样看出那仇家是中了杜鹃花的毒?”
“我师傅开始并不知道,但看到那仇家呕吐、呼吸困难、四肢麻木,就知道是杜鹃花中毒。我看到伤口周围有一些白灰,又是杜鹃花中毒,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蒲儿,竟然差点闹出人命来,想着,真的有些后怕。”
“我不明白,杜鹃花是我国十大名花之一,怎么毒性那么大?我小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见有人还摘杜鹃花的花瓣吃呢。”
“杜鹃花有叫映山红、山石榴,十分美丽。就颜色来说,有深红、淡红、玫瑰、紫、白等多种色彩。当春季来时,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放,色彩鲜艳,像彩霞一般,所以,被人们誉为‘花中西施’。这种五彩缤纷的杜鹃花,很能唤起了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人们欣赏它,用它来调经和血、安神去燥,甚至祛斑美白,但是,却不知道有其中有些是不能用的,是有毒的。”
“哪种?”文韵好奇地问。
“就是黄色杜鹃花和白色杜鹃花。黄色杜鹃的植株和花内均含有毒素,误食后会引起中毒;白色杜鹃的花中含有四环二萜类毒素,中毒后引起呕吐、呼吸困难、四肢麻木。在我国医学记载中,地球上有三十三种致命的有毒物质,杜鹃花排第十二位。”
“啊,这么厉害啊?怪吓人的。”
“是啊,误食了黄色或白色杜鹃花,轻则患者会出现恶心、疼痛、流涎、呕吐、泪液增多、麻痹、脉搏放缓、血压降低、腹泻、癫痫等症状,重则昏迷直至死亡,它的毒性仅次于毁灭天使伞形毒菌、河豚鱼、蓖麻子、颠茄、蝰蛇毒、麻风树果、毒芹、眼镜蛇毒、蔓陀罗、铃兰、附子花。”
“这么漂亮的花,原来这么可怕。”文韵惊悸地说。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被表面现象掩盖着的。表面上看起来很美丽的东西,说不定里边有剧毒;而表面上看起来很恐怖的东西,说不定一点也不可怕。韵,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少,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和奸诈啊。但有时候,也不一定。你看这杜鹃花,同样都很美丽,但有的有毒,有的就没有。这个,也和人一样,很复杂。所以,要看懂一个人,就必须用眼去看、用心去读。”
“老哥,我明白的。是不是有毒的东西都很凄美?”文韵忽然问。
“这个不好说。不过,杜鹃花倒是有一个很凄美的传说。”
“什么传说?”
“是杜鹃啼血的传说。传说古蜀国有一位皇帝叫杜宇,与他地皇后恩爱异常,后来他遭奸人所害,凄惨死去,灵魂就化作一只杜鹃鸟,每日在皇后的花园中啼鸣哀嚎,它落下地泪珠是一滴滴红色的鲜血,染红了皇后园中美丽的花朵,所以后人就叫它杜鹃花。那皇后听到杜鹃鸟的哀鸣,见到那殷红的鲜血,这才明白是丈夫灵魂所化,悲伤之下,日夜哀嚎着‘子归,子归’,终究郁郁而逝,她的灵魂化为火红的杜鹃花开满山野,与那杜鹃鸟相栖相伴,所以,这杜鹃花又叫映山红。因为这个缘故,民间有‘杜鹃啼血,子归哀鸣’的典故。后来,人们子规和杜鹃花终身不弃的爱恋,看成是人世间最不朽的爱情传奇。”林子涵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