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景致，这么富的人，却最终没能守住这些，怪不得《石头记》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钱忘不了；生时只恨聚无多，聚到多时眼闭了。’”
“人生无常。所以，活在世上，就要多做善事。这样，到老死的那一天，也不遗憾了。哎，快停下，到西会馆了。”林子涵看着街道两旁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正在感慨，忽然指着一个很气派的院落说。
文韵顺着林子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个院落的正门上有“山陕会馆”几个字，门前还有两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林子涵和文韵等人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进去，在台前要了一大一小两间客房。林子涵说，咱们先在会馆里吃饭吧，吃完饭，大家如果想出去转转，也可以。”
山陕会馆的饭很家常，多以面食为主，也不贵。林子涵他们在这里吃过了晚饭，车夫就急忙去喂马了，林子涵和文韵到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出去，却找不见了研墨。
文韵说：“他可能去看古玩了。”
“看古玩？他又不懂，看那个干吗？”林子涵有些纳闷。
“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下午说起过。”
“哦。”林子涵点点头，问文韵：“韵，你累不？”
文韵笑着说：“不累。”
林子涵就说：“那，咱们出去转转？顺便也找一下，看研墨在古玩市场不？”
文韵笑着点了点头。
林子涵文和韵沿着马市街向古玩市场方向走去，见沿途有很多人在路边的小摊旁买不翻儿汤。林子涵和文韵都不知道是怎么东西，走近一看，见是韭菜酸汤里边放着烙馍，很是好奇。问旁边的人，才知道这是地道的洛阳小吃。
“喝汤？”
文韵听见旁边有俩人在相互打招呼，心想，这汤还有这么讲究？文韵看着摊主熟练地用小勺舀一些稀绿豆面糊往平底锅里一倒，也不翻个儿，饼就烙熟了，很是惊奇。她正寻思着这饼则呢们个吃法，只见摊主把两张晶莹翠绿的“不翻儿”叠着放在碗里，在上边放上些粉条、黄花、木耳、海带、韭菜，从锅里舀了些滚烫的猪骨头汤浇在上面，然后又把胡椒、味精、酱油、醋等调料放了进去，立刻，一碗酸辣利口的不翻儿汤就做成了。
“真有趣儿。”
“洛阳人很爱喝汤，你没来过洛阳，不知道洛阳的风俗。洛阳人爱喝汤，是出了名的。这里的人一天到晚可以不喝水，但不能不喝汤。早晚，不管是谁，俩人一见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喝汤了吗？’据说，洛阳有八大名汤，其中，就有不翻儿汤。我路过洛阳好几次，却没见过不翻儿，没想到今天却见了。”
“老哥，洛阳人为什么这么爱喝汤？”
“老辈子人说，是因为洛阳人穷，缺吃的，为了填饱肚子，才喝汤的。我看不是这个原因。”
“哦？”文韵疑问地看着林子涵。
“你想呀，如果是因为穷，那为什么连皇帝都爱喝汤呢？”
“哪个皇帝？”
“就是武则天啊。你听说过没？洛阳最有名的酒席是什么？是水席。而这个水席，就是武则天的宴席。据说，这个宴席叫水席有两个原因：一是上菜的时候，是一道一道的往桌子上端，吃完了这盘撤下去再上另一盘如行云流水状，故叫水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每道主菜之后都有一道汤，汤不重样，干稀有致，汤随菜走，因汤多了即显得汤汤水水，故叫水席。”
“这个确实难得。我听说，南北各路菜系，大凡名菜，在汤上最为讲究。事厨的大师傅们，能不能把汤做好，是衡量他们技术的主要标准，因此厨上有‘不怕烹熘万变，就怕汤水重现’的说法，意思是说炒菜有多少花样都不怕，怕就怕不重样地让上汤。而洛阳水席就偏在汤上大作文章，很不容易啊。”
“那是。因为这些原因，洛阳人就形成了爱喝汤习惯。在穷人家，有‘清早稀，晌午汤，行黑儿碗底见月光’的歌谣；而在宫廷，也把水席做得很是排场，武则天的水席，就有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共二十四道主菜，据说，是喻示武则天二十四年的酒肉光景和武氏天下的水到渠成，同时也应了武则天纵揽朝政大权到病逝洛阳上阳宫的二十四年历程。”
“老哥，这二十四道主菜是不是都有讲究？”
“是的，不但讲究，而且很有寓意。‘前八品’指八个凉菜，也叫前八礼。这八个凉菜拼盘象征的是武则天‘服、礼、韬、欲、艺、文、禅、政’的八大喜好，亦为八大善（膳）绩。其中，服，指服饰，是用蛋黄做成蛋衣覆于菜上，金黄无杂，薄如蝉翼。武则天时期，百业兴旺，经济文化空前发达，体现在服饰上，便是霓裳玉衣，华丽多彩。唐朝妇女‘慢来罗裙半露胸’、‘绮罗纤缕见肌肤’，襦裙俏丽修长，披帛飘然若仙。这道菜，就是要通过服饰，来彰显武周的荣耀、盛唐的辉煌。礼，指礼仪，传统做法取鹿筋濯白成勾，似躬状，在盘中置放有序，体现出彬彬有礼。中国是礼仪之邦，礼仪文化发展到武周时期，更注重对人性的尊重，自然宽松，不像后来的程朱理学，礼，反倒成了人们的精神桎梏。韬，指韬略，是用五香豆腐皮卷香馅，吃前不知其内，食后方知有难以言喻之美。武则天文韬武略，治人有术，治国有方，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韬菜用其意，喻武则天的智谋和权谋。欲，指人欲，取‘食色性也’之意，喻武则天一生风流，主要取三岁狗外腰花切成片，中开口，嵌岁满公鸡内腰作形，点缀以枸杞子，用冬虫夏草围盘，看去峥嵘艳艳，食之壮阳补虚。艺，指文艺，喻示的是武则天的歌艺之好，是用脆莲雀舌做成的菜。文，指文采，武则天长书画、善诗赋、功经理，喻其文采卓著、才气横溢，是用青笋调鲤须成菜。笋为竹魂，竹为文友，文成天下之理（鲤）。禅，指佛禅，喻武则天与佛有缘，这盘菜是清素不沾油荤的。政，指政治，喻武则天勤事朝政，功绩卓著，这个菜是用雁脯、鹅掌作成。雁知寒暖而迁徙，鹅掌载身而浮水。喻政权者当知天下冷暖，民意载覆之道。”
“九朝古都，名不虚传，连吃饭都这么有文化底蕴。”
“洛阳水席可不是一般的宴席，它是迄今为止中国留下来的最古老、最完整、最有特色的一套宴席，被誉为‘天下第一宴’。”林子涵笑着说。
“怪不得呢。那，后边的菜肯定也很有来由了？”
“那是。洛阳水席除前八品为凉菜外，其余十六道全是热菜。‘八礼’上完，开始上热菜。热菜中，先上的是‘四大镇桌’：牡丹燕菜、葱扒虎头鲤、云罩腐乳肉、海米升百彩。”林梓涵说。
“为什么要先上‘四大镇桌’呢？”
“因为，从永隆元年武则天狠下了心要作皇帝起，到后来她扫清一切障碍，把睿宗皇帝退别殿，正式裁定天下，整整过了四年，因此，便有了这四件镇桌的大菜先上的安排。四件镇桌的做法和吃法与前边的八礼同样讲究，也有很多掌故。”林子涵说，“‘四大镇桌’最先上的是牡丹燕菜。燕菜原名叫‘义菜’，指义气、节义。传说，武则天当年在感业寺为尼，仍遭异党加害，皇后特派人到寺院送毒酒赐死。她想起与皇帝父子一场情义，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免心灰意冷，接过毒酒毅然吞下。谁知她的尸体被抛于荒野后，夜里竟被露水打醒。冷月之下，四野茫茫，武则天腹痛难忍，忽见月光下有一片萝卜地，一颗颗大萝卜肥肥嫩嫩，她便不顾一切地拔出萝卜就啃。萝卜有生津解毒之功效，结果救了她的命。后来武则天在洛阳称帝，不忘萝卜义举，遂命御膳房让厨师把萝卜做成菜。御厨们知道萝卜做不出什么好菜，但又慑于女皇威严，只得从命。他们反复琢磨，将萝卜配以山珍海味烹制成汤羹奉献女皇。谁知女皇一尝，味道鲜嫩爽口，大有燕窝风味，遂赐名‘赛燕窝’，更加封萝卜为‘义菜’。为了自省其身，武则天尊萝卜为上，要求御膳房即是做国宴大菜，也必须有萝卜在先，以提醒她不忘过去。所以，水席设宴均用白萝卜为原料作为热菜中的第一道，至今沿袭不乱。宋代，武则天被贬，‘义菜’之名不许再叫。因义菜形似燕窝，燕、义又是谐音，于是‘义菜’改叫‘燕菜’。因它起源于洛阳，故俗称牡丹燕菜。”
“让我猜一下：燕菜是素菜，在荤腥的肉菜之前先上，人们吃了实为利口，以便对付下边的荤菜。对吗？”
“对。这道菜上了大家才可动手吃下边的菜，然后各尽评说。”
“真是充满情趣的‘饮食文化’啊。”文韵赞叹。
“是啊。一道看似平常的菜里，体现出了很丰富的文化内涵，精、美、情、礼，全都有了。”林子涵说，“镇桌第二道菜是葱扒虎头鲤。‘鲤’与‘李’谐音，暗指李唐后代被武则天制服。这道菜装盘作张口昂首上扑状，上桌时鱼头必须对着武则天，她则拿起筷子，毫不手软地将鱼头一按而下。此菜喻永隆元年（680年）李唐贵族集团联合太子李贤密谋宫廷政变，谁知事泄，被武则天一网打尽。”
“充满了政治玄机。不过，这第二道菜实际上应该是尊敬长者、贵者。”
“是啊。在政坛上，很多时候都的很残酷的，兄弟相残、母子不容、勾心斗角……”林子涵叹息着说。
“那云罩腐乳肉呢？”
“这道菜，是有关太平公主的。吃的时候，要坐在下座的人先动筷子。武则天生有四子，或与她感情不和，或与她政见不一，结果不是被鸠杀，就是被流放，惟独女儿太平公主，城府极深，颇有政治才能，深受武则天的宠爱。太平公主出嫁时，武氏以自己的乳汁涂于肉上叫女儿吃下，让她莫忘了老娘的养育之恩。这就是腐乳肉的由来。后来武则天称帝后，也把腐乳肉赐予近臣，让他们也像忠于老娘一样忠于武氏。”
“看来，与人相处，很难，即便是自己的亲娘，也需要有技巧。”
“是啊，你没听说过，人都说世界上最难相处的就是人了。”林子涵笑了笑，说，“很多事情，本也没有个很严格的是与非，当事人说好，那便是好，当事人说不好，那就是不好。比如，这‘四大镇桌’第四道菜‘海米升百彩’，是海米炖白菜，很普通的，但是，就是为了图一个吉利高兴。据说，武则天欲裁定天下，旧臣作阻，新进喝彩。有老臣换白衣上朝，为李唐哭悲。当时有人要求治罪，武则天不听，说：服有百彩之象为丽，爱卿何罪之有？群臣闻听，皆击掌喝彩。这道菜其实就是海米炖白菜，没别的意思，就图一个开心。”
“这道菜看起来，有些圆满大结局的意思。”
“还不是，后边还有八大件和四扫尾呢。四大镇桌上过，接着端上来的是八大件。八大件又分前五后三。前五为快三样、五柳鱼、鱼仁、鸡丁、爆鹤脯。其中，快三样，指武则天正式执政，先快刀斩乱麻干了三件大事；五柳鱼指武则天改都等的五改；鱼仁，喻和尚薛怀义的光头；鸡丁，取丁俗鸡犬一视同仁之意；爆鹤脯，是拜河图的谐音。这五道菜上完，接下来要上后三，即八宝饭、甜拔丝、糖醋里脊三道甜食。这后边三道菜是甜食，里边都有糖，叫‘换糖（唐）’。以上这是八大件。接下来又端上的就是四扫尾了。四件扫尾依次是鱼翅插花、金猴探海、开鱿争春、碧波伞丸。这四道菜是喻武则天当了皇帝后，自己给自己的四次加封。最有趣的是，水席大菜的最后一道菜‘碧波伞丸’，本来是寓意完美和谐，可是，武则天却理解成了‘完之’。因为这个原因，后来，人们把‘碧波伞丸’改成了一碗蛋衣汤，一为清一清食者满口荤腥油腻，二来这蛋衣专取蛋黄搅匀了撒滴锅中，黄灿灿浮于碗上，有飞黄腾达的意思。”
“看来，洛阳水席已不是一桌单一的美味佳肴，而是一部见证河洛文明发展的历了。”文韵赞叹。
“是的。它浓缩了饮食文化的精髓，是一部活脱脱的教科书。”
“老哥，我觉得这洛阳水席是不是和这里的自然环境有关？“
“哦？”林子涵有些不解。
“你看，这洛阳周围全是山，在盆地里，我想着雨水也不会多，正好用汤水来补充身体所需。”
“韵，你怎么知道这里下雨很少呢？”林子涵吃惊地看着文韵。
“我是根据这里的地形猜的。上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讲过，咱们国家西北地区降水少，而盆地里尤其少。”
“你说得很对。洛阳气候干燥，水果也少，所以，老百姓吃饭用汤很多。穷人喝穷汤，富人喝富汤，一天到晚都是汤，比如，穷人家喝的面条汤、面叶汤、红薯黄面汤、菜糊涂汤有钱人喝的牛肉汤、羊肉汤等。”
“老哥，我看这洛阳水席一般老百姓吃不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