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儿走在前面，每走一步袅袅亭亭，身体竟没什么摆动，笔直挺立，就连荡开的百褶裙也如盛开的花一般。九姐儿看得有些痴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潜意识的，她竟然调整了步伐学着三姐儿的步子。却没想没走几步差点跌了跟头。
三姐儿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双颊憋得通红的九姐儿，忍不住说道：“现在你还小，等到长大了些就会有教养嬷嬷教你该怎么走路。”她见九姐儿手足无措，又说道：“我只听说你性子懦弱，如今看来，却比我那几个妹妹强多了。”
九姐儿微微张嘴，心底的惊诧浮在脸上，背后竟然湿透了一片。却又见三姐儿微微颔首，说道：“六姐儿与你年岁相仿，却不知学习礼仪举止，被母亲惯坏了。”
她笑眯眯的继续前走，等到出了屋子，才停下来“我住在南苑，平日也没几个姐妹愿意跑这么远来我那里去坐。现在倒是好了，你那东苑与我的南苑毗邻，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多走动走动。”
九姐儿抿着唇默默点头，跟着冯妈妈离开正院。刚才是错觉吧？她本以为自己比这些小姑娘多活二十几年，又有古代没有的知识，不管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可方才三姐儿说的那番话，还有那明亮的目光仿佛看透了她。紧接着，却只说礼仪举止的事，或许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吐了一口浊气，九姐儿才觉得精神了许多，刚才是自己太过敏了，不过以后还是得更收敛点好。
一路走来，院子里的丫鬟都好奇的看着九姐儿，只碍于冯妈妈的威严，都躲得老远。
“九姐儿看起来挺乖巧的呀，竟没想是那般脾性，照雪姐和锦绣姐以后可难过了。”这话不知道是在怜悯照雪和锦绣，还是幸灾乐锅。
“主子们哪个没有一点脾性，我可听说六姐儿前年还把贵妃娘娘赏赐的珊瑚簪给摔碎了。”另一个丫鬟无奈的说道。
“可九姐儿说的那些话……”
虽说丫鬟们呀声音压低，可这一路上九姐儿没少听见这些话，冯妈妈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几次想教训那些碎嘴子的丫鬟，却被九姐儿拉住。
那些碎嘴的丫鬟哪一个是入了等级的？用不着跟那些小丫头生气。但是人都会有脾气，她不找那些丫鬟的茬，并不代表她就善良。
勉强把怒气压制住，待到了东苑，却听见照雪高亢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我又没出过院子，怎么可能说九姐儿的坏话，更何况九姐儿根本就没说那样的话。姚妈妈，莫以为你是九姐儿的奶嬷嬷，就能随意罚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九姐儿问道。
“我是从二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就算领同样的月例，身份却比你们整个院子的老少都高！”照雪恶狠狠的瞪着姚妈妈，她竟然敢拿木条抽她，这地没发待下去了，竟然遇上了这么个软弱的主子，整个院子都任由着一个老奴才拿捏了。
等气撒完了，照雪突然发现了院子里的异样，这些个丫鬟婆子的全都垂下头，不敢说半句。她站在前面就像主母一般。
“照雪姐姐！”九姐儿似笑非笑的唤了一声。
照雪心里突然像泼了凉水一般，机械的转过头，只见九姐儿脸色阴沉，虽然脸上依旧如初见时的那般幼稚，却终究有着小姐的气势，她的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又见冯妈妈的脸色比九姐儿好不到哪里，心里的惧意更浓，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我，我……奴婢……奴婢给九姐儿请安！”
冯妈妈算是被照雪气蒙了，虽然先前的主子不同，但好歹都是薛府的下人，这完全是在给薛府丢脸啊，她怎能不气“好大胆子的狗奴才，谁教你对主子也称我的，二太太院儿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废物。来人，快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废物送回二太太院里，让二太太好生管教管教。”
“嬷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求嬷嬷不要赶奴婢走！”照雪脸色煞白，若自己现在被赶回二太太院里，打掉一层皮是好的，若二太太不高兴了，喊了牙婆子把她卖出去，还真不知晓该找谁哭。
九姐儿的目光移向冯妈妈，眨了眨眼睛，似是询问。
“九姐儿，奴婢是气急了，没想到咱们薛府竟然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竟想骑到主子头上。”冯妈妈赶紧辩解，却见九姐儿依旧如刚才一般看着她，她咬咬牙，说道：“奴婢也是担心您让这东西给欺负了，二太太既然把奴婢和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送给您，便由您处置。”
九姐儿终于把目光从冯妈妈身上挪走，冯妈妈就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额头冷津津的，竟然出了许多汗。照雪也缓过神来，拉着九姐儿的裙摆求饶道：“求九姐儿别赶奴婢走，奴婢生是九姐儿的人，死是九姐儿的鬼，若现在被送回去，奴婢……奴婢……”说道最后，照雪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九姐儿心里也纠结不已，谁都没想到照雪竟然闹出这么一出，但照雪好歹是二太太院里出来的，何况现在把她轰走，可能会让二太太心里不好受，毕竟这宅子是二太太做主。
姚妈妈见九姐儿的脸色缓下来，就想着九姐儿实在心善，竟然想放过照雪这蹄子，忍不住说道：“九姐儿，这小蹄子到处毁坏您的名声，现在整个薛府都知道你性情不好，还说您看不起这薛府的少爷小姐。这小蹄子不能留。”
九姐儿浑身一凛，这照雪完全是让整个薛家与她为敌啊，就别说那几个少爷小姐了。这话要是传到老太太和二太太耳朵里，自己哪里还有在薛府立足的地方。再说更远的，虽然她知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夫，若那未婚夫家听了这些闲话，恐怕就连以后嫁过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九姐儿想得极远，虽然有心放过照雪，但现在却怨恨起照雪来。
照雪蜷着身子跪在雪地上，双腿已经冻得发麻，许久都没听见九姐儿的声音，知晓九姐儿肯定又改了主意，竟然一下子抱住了九姐儿的双腿“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今儿从来都没有出过院子，哪里会与那些丫鬟说。”
“哼，今儿早九姐儿让你去厨房提水，一个多时辰都没回来，就不信那条路会变长！”姚妈妈声音狠厉，她对照雪本就不满，如今却毁坏九姐儿的声誉，怎能让照雪好过。
九姐儿神色复杂，如果把照雪赶出去，老太太肯定会高兴，那么这个院子全都被控制，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就得全看老太太的脸色了，还得罪了二太太。她进薛府第一天，便看出老太太不待见二太太，她老人家的身子骨还好得很呢。二太太直到现在想做什么事还是得看老太太的颜色，自然就怀恨在心了。可却不表明二太太就好得罪。本来是想让两方的人都进院子里来，至少能平衡一下当前的状况，可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微微叹息，泪眼汪汪的看着冯妈妈“嬷嬷，要是祖母讨厌我了怎么办？爹和娘都不要九儿了，祖母若不要九儿，九儿该怎么办才好！”
她小声啜泣，却又坚强的把哭声给压下来，冯妈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谁说九姐儿性子弱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总是想要一个人疼的。又想起九姐儿还在庶母眼下兢兢战战的过活了两年，若非处处小心，恐怕如今早就……“九姐儿莫哭，老太太定不会嫌弃你，老奴虽然只是一个嬷嬷，却也知晓老太太以前最疼大老爷，您是大老爷唯一的骨肉，老太太精明，肯定不会相信那些谣言。”冯妈妈安慰道，竟然觉得自己肩上重了一些。不经意的撇过姚妈妈，看到姚妈妈不善的脸色，更觉得她便是九姐儿将来的依靠。
九姐儿止住哭泣，稚嫩的脸上浮出许多倦意，冯妈妈赶紧说道：“姚妈妈，您先带九姐儿歇息去，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
姚妈妈只是闷哼一声，牵着九姐儿的手进了卧室，却也知晓九姐儿断不会再赶照雪了，让画屏铺了床，伺候着九姐儿午睡。
东苑安静了许多，今天这一出看起来是九姐儿吃了亏，却让整个院子的丫鬟都规矩了许多，九姐儿年岁虽小，却依旧是个主子，定不是这些奴才欺负的。更何况大家都看出了老太太对九姐儿的重视，那些姨娘太太们谁还敢打歪主意，恐怕得先过了冯妈妈这一关。与其说这一出戏是让东苑的丫鬟听话，还不如说让整个薛府的人都收敛些。
留下照雪也不会得罪二太太，毕竟老太太肯定没有二太太活得长，现在也没必要跟二太太交恶。至于那些话，也就是谣言，就算薛府的少爷小姐们听了愤愤不平，想找她麻烦又如何？还是得看看老太太的分量。
最可怜的莫过照雪了，没有九姐儿的话，她一直跪在地上，浑身都冻僵了，声音也哭哑了，只是没人敢叫她起来。
冯妈妈神情恍惚的跟着九姐儿进了屋子，在九姐儿还没到薛府以前，大家都以为九姐儿是个懦弱的主，若说第一次见到九姐儿是姚妈妈教，第二次分银子也是姚妈妈教的，可去二太太屋子之前那战战兢兢的眼神和处理照雪这件事呢？姚妈妈有这么大的能耐知晓九姐儿会碰到这些？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九姐儿看起来并没有所有人想的这般弱。冯妈妈不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对九姐儿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