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县的街上,不时的会看到几个民团的士兵,来回穿梭的巡逻着,这些士兵待人友善,不收保护费,还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简直可以是学习雷锋的标兵。
这些都是周治刻意安排的,是一场秀,是做给海城县的老百姓,争取人心的秀。
从没有一支军队这样,让生活在海城县的老百姓,感到错愕、紧张,又有些新奇,不自禁的想要靠近这些士兵,想要从这些士兵身上,去探求一些真相。
周治的民团,和海城县的老百姓,就在这种作秀,和对新奇的探求中,相互的凑的更近了,此时说鱼水情深,还为时尚早,可水滴石穿,这终究是一个好的开始。
正是正午的时分,大街上少有人来往,黎志远也是步行匆匆,好像是在找着什么去处,歇息也好,吃饭也罢,总之,躲开这个头顶上有太阳的大街。
忽然,他看到前方的一个去处,身子停了一下,四处回头张望了张望,疾行几步,走了过去。
那个去处的门口,站着海城县的师爷,见到黎志远走过来,笑着施了一礼,说道:“你来了。”
黎志远看着他,没有理会,师爷也不恼,笑着用手一指,给黎志远指了指屋里的方向,在前头带路,将黎志远带到屋里一个隐秘的房间,师爷走到门口,说道:“县令大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黎志远独自推开门,走近了房间,师爷在他身后,又将门关上,然后到外面望风。
黎志远进了屋后,四下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陈设很是寒酸,没有装潢,没有修饰,只在屋子的中央,摆放了一张桌子,两个椅子,桌子上有两副碗筷,三五个炒菜。
县令端坐在里面,正端着一碗米饭,小口的咀嚼着,见黎志远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拿着筷子的手,一指对面的位置,说道:“你还没有吃饭吧,来,一起坐下先吃饭。”
黎志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县令端着碗,又吃了几口,见黎志远如此,说道:“你这是何必呢。”只得也将碗放下,找来手巾擦了擦嘴,再一次指着对面的位子,和黎志远说道:“坐。”
黎志远走过去,坐在位子上,将那面前的那副碗筷,推开一旁,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县令微微一笑,说道:“黎长官岂会不知我找你,是为了何事?如今朝廷上新帝刚立,政局不稳,又有列强环伺,乱党四处作乱,正是内外交困,如履薄冰之时。国危难,思良才。我找黎长官,当然是在为朝廷求访贤才。”
海城县令这些时日,重新又抖起了威风,他和周治之间的争斗,因为周治被张作霖拉拢,做了管带后,而败下阵来,从那时岂便一蹶不振,海城县令以为再不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岂料世事变幻,昨日的敌人,成了今天的朋友。
周治在海城县,没了县令这个强大的对手压制,愈发的壮大起来,其崛起之快,势头之猛,令各方势力感到忌惮,不止张作霖觉得周治已威胁到了他,日本人、德国人,都对周治怀着强大的戒心。
他们不希望看到,周治在海城县一家独大,便将目光看向了海城县令,企图躲在海城县令的身后,让海城县令走到台前,去和周治挑起纷争,分散周治的精力。
海城县令对张作霖这些人,给他安排的这个角色,很乐意扮演,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当初他就曾借助日本人,和东北总督对抗,保住了自己的官位。
虽得罪了整个东北官场,名声臭极了,可那又怎么样?
官场!政治!谁有他看的明白,所有的一切,你的算计,你的愤怒,你表演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权。
为了权,你可以出卖灵魂,去和魔鬼交易;为了权,你可以和敌人把手言欢,他们曾经不屑海城县令,是为了权,这时又都过来拉拢他,也是为了权。
海城县令这时又重燃起了斗志,更是为了权,因为他看到了希望,只要他能成为周治的对手,和周治一起存在下去,那些背后的势力,一定会保住他手中的权。
海城县令见黎志远,不为他所动,又说道:“海城周家作为一地豪强,他们买军械,建民团,已隐有和朝廷对立之势,据探子暗查,周家二少爷周齐,留学日本之时,受孙文学说影响,加入了乱党,此次返回东北,意要在东北暴动,推翻朝廷,周家不忠于朝廷之心,已昭然若揭,黎长官作为一志士,怎能坐视周治,再如此壮大下去。”
黎志远沉思良久,呵呵一笑,说道:“县令大人恐怕找错人了吧,黎某什么也做不了。”
“黎长官能做的多了,你可以和亲信一道,设计擒住周治,彻底铲除周家这个祸端。”海城县令见黎志远此时脸色一变,一双眼睛露出凶光,马上闭口不言。
黎志远说道:“大人当我是什么人,周治不忠于朝廷,有作乱犯上之心,大人可是有证据,要我设法擒住周治,铲除了周家,更是荒谬之极,要知道周家的民团,可是朝廷的官军,周治也是有品阶的朝廷军官,无凭无据,无朝廷手令,大人便要我私自捉拿朝廷军官,这到底是谁犯上作乱,有不臣之心?当初我黎某人,穷途末路,绝境之中时,你们谁曾救我一救,此时用的着我了,便要我呼之即来,为你们做这种下作事,呵呵,大人也太轻看黎某人了吧。”
“黎壮士受委屈了,当初是日本人逼迫徐总督杀你,徐总督做事有失公允……”海城县令话未讲完,便惹恼了黎志远,黎志远一拍桌子,喝道:“你敢污徐总督清名。”
黎志远站起身子,大声道:“我黎某人一介粗人,不识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若不是周治救我性命,我早已死去多时,救我性命之恩,我永生难报,更何况周治又不曾亏待与我,在民团委以我重任,我若是叛他,与禽兽有什么不同。大人若对付周治,尽显你的手段便是,我黎某人绝不做你手中的筹码,行那无情无义之事,话不投机,你我便闲话少说,日后大人还是少来找我,别惹恼了我,将你对付周治之事,告知了周治,到时周治带人打破了你的衙门,再追悔莫及,告辞。”
黎志远讲完,便转身离去,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口处望风的师爷,见黎志远怒气冲冲出来,便已知事情没能谈拢,上前想和黎志远再说几句,却被黎志远一手推开。
黎志远走出这间屋子,刚站到大街上,就觉得头顶上日头太烈,晒的他心中烦闷,他不是不知道周治有不臣之心,可也没有要助周治成事之意。
黎志远此时是迷茫和矛盾的,他曾是朝廷军官,忠君报国是他的价值观,可是他的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朝廷的懦弱,外强中干,对列强卑躬屈膝,对自己人却是野蛮凶煞。
忠诚也是会被磨灭的,黎志远那颗对满清的报国之心,就在他一次次的失望中,慢慢的冰凉了下去,直到他被推上了断头台。
他有什么错?杀他有什么意义?用他的人头,去震慑国人,更加的畏惧洋人吗?
可日本人算得上什么洋人,往前推几十年,日本人在华夏眼中,不过一个小丑而已,满清治下的华夏,何以堕落至此,一个我们从没有放在眼中的小丑,竟也会让我们怕的要死。
黎志远愤怒,他觉得他那时死了,真是不值,耻辱,又毫无意义。
也许就是从那时吧,他绝望了,觉得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看上去就是一场笑话,可他又割舍不掉,二百年的统治,数代人的洗脑,到了黎志远这一代人,如李鸿章之流,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满汉已混淆一起,汉人视满人为一家,这是事实,否认不了。所以黎志远会感到矛盾,他对朝廷不报希望,却又不愿看到有人推、倒它,重建一个新的秩序。
纠结和挣扎,折磨着黎志远,左右着他的行为,有时他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