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我刚走出校门。乘坐了两天的火车，回到家刚放下行李，午饭都还没吃完，中学的一个哥们就跑进门，大声问：“强子回来没？”那时我正坐在里屋的床上吃饭，脚还没下地，就听见门口的叫喊声了。
迎出去，看见我人生的第一个老板——初中同学汤季青。才1年没见，他变了，原先干枯瘦小的身体发福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子上，中分头，整齐的头发一直垂到耳边。
上中学的时候，他就是我们班里的“汤大钱袋子”。他家里有钱，大爷是台湾某商会的会长，是台湾第一批回大陆投资的人员。因此，我们在中学的时候没少吃他的，更没少花他的。那时候连其他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个汤大少爷，更有不少社会闲散人员经常在校门口找他，找他的目的不是和他交朋友，而是想从他身上弄点外快。而由他引起的“保卫战争”，每天最少有两场。保护我们的钱袋子，是我们每天必做的功课之一。
中午出门吃饭时，是汤大少爷被我们班七八个人众星捧月的时候，晚上就更不用说了，学校里几个能打能闹的孩子都参加战斗。作为报酬，他每天中午要管我们几个人吃饭，晚上还要给二三十人发奖金。当然，那时候钱不多，每人也就几块钱。奖金的颁发根据他的喜好，参照贡献大小、出勤记录，由他分配。
别小看这点钱，20世纪80年代末期，连万元户都很少。那几年上学，这汤季青花的保护费可不少，总共大概要好几万元。当然寒暑假除外。假期他喜欢来找我玩，第一我们住得不远，第二我是孩子们的头，使他有安全感。暑假我们去海水浴场洗海澡，当然我只是在浅水里泡泡，在海水浴场泡了好几年，游泳却一直没学会。寒假去他家看片子，那时候没有什么好电影，也就是看录像带故事片。
汤季青往里屋走，看见我，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领子，说：“好啊，今天到家也不告诉我，别在家吃了，走，我给你接风。”
我回头看妈妈，妈妈微笑着点点头。走出门，汤季青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门口的车旁。他是开车来的，那是一辆海拉克斯（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丰田的士头，前面能坐5~6人，后面带车斗，那年代这种车要18~25万元）。他打开车门从车座下拿出一个信封，转身递给我妈，说：“阿姨，这个是我妈让我给您的，强子明天开始在我那里上班了，我妈让我先给您这些，这是强子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妈推辞说：“不行，人还没去，怎么能拿工资啊？”“姨，您别介意，强子和我一样，攒不住钱。我妈说了，开工资都给您送来，先给您一个月的，后面的我每月送来。”看妈有点抹不开，我直接把信封拿过来递给她，说：“没事，妈，看看多少钱，少了我还不去呢。”“什么？还不去？”汤季青看着我说，“不给钱也得去，我妈说了，明天上班看着你人，哈哈。”说完，汤季青拉着我上车走了。接风的地方是绿山市一流的酒店——红房子餐厅。我这里说的是1993年的事情，那年代绿山红房子是很高档的酒店之一。刚进餐厅门口，就看到几个中学时期的狐朋狗党，主位上坐的是汤季青的母亲，下右手坐的是一个面色黑黑的中老年男子。几个狐朋看见我，马上围拢过来。这时，汤季青的妈妈也站了起来。我赶忙走过去，尊敬老人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她拉着我的手，一边向我介绍右手边黑黑的男子：“这是小汤的大爷，你叫汤叔叔也行，叫大爷也行。”
黑男人站起来，认真地看着我，我也仔细打量这个中学时代就崇拜的据说是台湾富商的人。他上身是一件白色的T恤，背带裤，两根花背带搭在双肩，关键是肩下的两个金属背带扣子熠熠发光。我的第一感觉，那扣子一定是金的。刚要开口，没想到老人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上，说：“你就是李恒迁？听说上学的时候你从季青手里拿的保护费最多？今天可找到你了！”
“啊？”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的时候，全场的人哄然大笑。汤季青的妈妈把我按在她的左手座位上，看着黑男人笑着说：“大哥，别吓唬孩子，人家今天刚回来，吓坏了，明天他妈可找你算账。”我看着黑男人，尴尬地笑着，心里嘀咕：都传说汤季青的大爷是台湾青帮老大，看着还真有那么点煞气啊！
大家坐下后，我发现今天我坐了主客的位置。免不了一通乱饮，几个狐朋狗党都敞开了肚子，拼命喝了起来。由于汤季青大爷给的压力，我始终不敢放开喝，更不敢多说话。汤季青的妈妈大概看出了我的心事，边给我夹菜，边和我聊了起来。
听了汤季青妈妈的一番话，我知道今天他们为什么给我接风了。
汤季青家的工厂叫“绿山秀秀饰品工艺有限公司”，1984年就开始经营了。前期是私营企业，也就是个体户，后来这个叫汤均的白衣黑脸老人，也就是汤季青他大爷，从台湾回来探亲，就出资成立了绿山市第一家台湾独资企业，几年的经营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收益。汤季青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上学。他妈在绿山最繁华的地段——中山路，给他开了一家名叫“7+1”的饰品店，专门经营自己工厂生产的产品。4年下来他也赚了点钱。
可是，汤季青一直想进他妈妈的公司做事。今年，正好他大爷来看他们，就把这件事情提上了议程。汤季青说服了他大爷，成立一家营销分公司，而汤季青的大爷要求看看汤季青要招聘的人员，汤季青就推荐了我。不是因为我学的是营销，主要是因为这几年寒暑假我一直都在做销售，卖菜、市场摆摊、卖海货、卖馒头。有一年暑假汤季青也陪我下过一次市场，卖蛤蜊。
席间，汤均看见我比较拘谨，也放下了架子，和我聊了起来。其实我能感觉到，他是在考察我。只要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我的发挥就没问题，一边吃喝，一边就把这几年学的那点知识、自我领悟的东西卖弄了一番。经过一番盘查和拷问，最后汤均拍着我的肩膀，郑重地对汤季青的妈妈说：“小李他们能行，放手让他们干一场，干好了，我回来有奖励。”
第二天，天还没亮，门口就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我知道一定是汤季青那混蛋。这么早就在门口按喇叭，这声音肯定会吵醒邻居。我赶忙跑出去说：“别按了，吵醒邻居！我还没吃饭呢。”
汤季青看着我，手仍旧按在喇叭上：“没事，早睡早起身体好，我让他们早点起来锻炼。”多年的公子哥生活，让他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
“别吃了，走吧，我带你去吃，吃完了去工厂。”我怕他继续发飙，更担心他继续按汽车喇叭吵醒邻居，赶紧收拾了一下，跟他走。
汤家的工厂坐落在离市区不远的郊区，那时候的郊区，现在可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幢6层的大楼，1至3层是车间，4至6层是办公室。我一边上楼，一边看着陆续上班的工人，美女如云，帅哥林立啊！那时候，能到一家台湾独资企业上班，还是许多年轻人的梦想呢。
我的办公室就是5层的一间大屋子。看来是早有安排，办公桌椅、全套办公用品都是最豪华的。但最触目的是放在桌子中央的一块“大砖头”。手提电话？我回头看着汤季青。那时候可没有139的手机，那是一部我们今天叫大哥大的砖头状手机。
“我的天，这个多少钱？”我问。汤季青乜斜着眼看着我说：“别问了，给你的，我的号码是9018899，你的号码是9018898。现在这东西不值钱了，我们两个‘板砖’没以前一个的钱多。昨天买的，我一个，你一个。我是经理，你是副经理。目前没有兵，我们自己招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