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中心,我找了一张比较干净的大桌子。别说,手里的大哥大还是很挣面子,一路走来,路上饭店的大姐大哥拼命地拉我。还有,坐在别桌上衣着“简漏”的那些妹妹也一个个用狼的眼光“青睐”我。
坐下,服务员小妹给我点完了所有的海鲜,进去不久,老板跑了出来,从口袋里给我掏烟,媚笑着:“大哥,请谁呢,这个标准我们可是好久没接了。”我接过他递来的烟,边接火边骂:“别叫我大哥,我才23岁,请台湾老板,还有市长,刚下机的。好好给我弄,要是不新鲜,客人吃坏了肚子,你可兜不了。”我本来只想说台湾客人,灵机一动说出个市长。老板果真面色一变,说:“啊!市长?哪个市长?”
我知道这招管用了,直接回道:“八个市长你都认识?回去好好做饭,少打听。”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好,回头给你打个折。”老板点头哈腰,赶紧跑回厨房了。
不久,我接到了汤季青的电话,告诉他定桌的位置。一行人来了,确实壮观。20世纪90年代,台湾老板的标志就是花T恤,背带裤,脖子上的金链子,手上的金表、金戒指,蔚为壮观。虽然现在看着是土包子暴发户的装束,但那几年国人都是学这个,那几年有钱人也都这打扮。
街口那里,坐着的几个妹妹眼珠子快冲出眼眶了,前面几家饭店的老板也是捶胸顿足,后悔刚才没拉住我。有几个饭店老板直接把门口的服务员喊了进去,远远的,都能听到他们的呵斥声。
饭店老板看见这一帮贵客光临,赶忙跑出来敬烟,张总阻拦着说:“不好意思老板,这些是贵客,不能吸您的烟。”老板恭敬地注视着张总,连忙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懂规矩,您原谅。”我看了一眼张总,还真有市长作风。
“杀人街”也叫“风月街”,那时候没有KTV,没有洗浴什么的,更没有现在的洗头房之类的可消遣娱乐。最出名的是夜总会,如大富豪、豪门、豪情、白浪花等,再就是各大宾馆也许有各色服务人员。吃了不到30分钟,张总站起来说道:“几位都是刚到绿山,我明天还有事情,让季青和小李陪你们吃,我先走了,明天开始,他们两个给你们当导游。”
我看出来了,几位台湾客人也许更早看出了名堂。一个女人,陪这么多客人在这条街吃饭是不太合适。果然,张总前脚刚走,街角的几个妹妹挪着柳步,款款地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上抹着发胶,刘海高耸,后面是大波浪烫发的娘们,上身一件小背心,露着肚脐眼,下身一条牛仔裤头,脚上是半高的白色皮凉鞋。那几年,这种打扮最时髦。
模样好像还看得过去,看上去年龄有30多岁了。那娘们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张总留下的位置上,眼睛瞟了一下汤季青,对着我说:“小哥,请客人啊?需要叫几个妹妹陪陪吗?”我有点发呆,不知道如何处理,汤季青看着对面的一个40岁左右的台湾大哥道:“徐哥,需要不?”
那个徐哥转过头,仔细打量完身后的几个妹妹,然后用闽南普通话对汤季青说:
“留下系吖酒。”
我就记得这句,特清楚。汤季青冲老板喊道:“老板添几把椅子。”然后对几个年轻妹妹说:“自己想吃什么就点吧,别宰得太狠就行。”我身边的女人眉开眼笑,说道:“小哥真敞亮。”然后转身找老板点菜去了。这边那些小妹妹已经端杯倒酒,和几个台湾客人眉眼传情,业务极熟练。没过五分钟,那女人走过来拉了我一下,说:“小哥,麻烦过来一下,我问你个事。”
我转身看着她,她慢慢地走出不到5米,站住,然后冲着我直抛眼色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问:“什么事?”
“我刚问老板了,你们是政府的人请客。我也不点菜宰你们了,一会儿结束的时候,我那几个小妹您照顾点,给个小费也行。”她看了我一下,脸色直接变化,说道,“不给也没事,我过去说一下,让妹妹们好好陪。”
我坐下的时候,那边的一对男女已经开始手脚乱动了。说台湾同胞是嫖客团,估计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这边海鲜还一个劲儿上,妹妹们的热情也越喝越高。老板也够意思,额外送了四个菜。那边一个姓“潘”,我叫“潘大哥”的精英人物已经站起来了,拉着一个妹妹的手,一路歪斜地奔宾馆去了。看着自己的姐妹走了,另外几个妹妹好像很着急,估计她们也想去宾馆。我暗自揣摩着这些妹妹。这时候刘老忽然站了起来,他是这帮客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们都喊他刘老,我叫他刘总(是什么总监顾问),估计喝得有点多。他拿起酒杯,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出个对联,谁对上来我给1000块奖励。”
我晕,跟小姐谈对联?我虽然喝了不少,但是“对牛弹琴”这个词我还是能想起来的。
果真,刘总喝了一口,然后大声念道:“三杯清酒人似玉。”我环顾了一下左右,看见几个妹妹在窃窃私语,几个精英人物好像也在寻思着如何应对。汤季青抓耳挠腮地看着我。我想了一下,还没说出口,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妹妹忽然站了起来:“一帘春梦景不同。”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全体鼓掌,大喊“好!”我张大了嘴,看着这个应对的妹妹,她对的下联比我自己想的那个工整多了。能对上这个对联的,竟然是陪酒的小姐,让我有些汗颜。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也许是心理作用,觉得她挺漂亮。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漂亮,白色连衣裙,雪白的脸,配着柳叶眉、杏核眼,特好看。
刚刚坐下的刘老又站了起来,看着对面的小妹妹,竖起大拇指:“有才,小妹妹!”
说完,掏出钱包,抽出厚厚一匝50元的人民币(那时候100元的很少,银行给外国或者我国港澳台地区的商人兑换都是50元的),双手递到连衣裙小姐面前。那小姐愣住了,没敢接。汤季青走过去,接过刘老的钱点了一下,拿出20张放到了连衣裙小姐的面前,说道:“给你的,留着吧。我们刘老说话算数的。”然后把剩余的钱放到刘老面前,说道:“刘总,说好1000元就1000元,不要多给。”
刘老坐着,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钱,好像不满意汤季青的作为,抬起头说道:“我再出一个,谁对出来,桌子上的钱全拿走。”
刘老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然后很缓慢地说道:“聪明灵慧才华溢。”
刘老知道,自己带闽南口音的普通话我们听着费劲,所以说得很慢,以便让我们能听明白。
看得出来,刘老这句是夸奖连衣裙小姐的。全桌人安静了,大家都低着头思考着。
我看见汤季青一个劲儿地向我眨眼,他知道中学的时候我就是语文科代表,又上了四年大学,应该能对得出来。他的意思我也明白,怕刘老花了冤枉钱,明天不好和他妈妈交代。
其实他不知道,几年的大学,我除了吃喝就是泡妹妹,早把那点文学底蕴给得瑟没了。
看场面有点压抑,我端起酒杯张罗道:“来来,大家先干一杯,别让刘总的对联把我们噎着。”
“哈哈,来来来。”几个人迎合着一起端起酒杯。连衣裙小姐也站了起来,碰杯那一瞬间我听见了:“豁达开朗君子风。”我没动,所有人都没动。那一瞬间,我们都在回味这个下联。我们旁边桌子的几个客人却大声鼓掌喊起来:“好,好!”
对得确实好。工不工整且不说,立意太贴切了,上联刘老夸她,下联她回应刘老。
满桌人都是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全干了。刘老坐下,哈哈大笑,他侧身冲着汤季青说道:“小汤,留下这个小妹妹的电话,如果她愿意,明天开始,带着她游玩绿山,给我们当导游也好嘛,钱我来给。”
汤季青还没说话,连衣裙小姐接话道:“不好意思刘总,我刚来绿山,没有电话,也没有传呼。”
那年代,除了大哥大,就只有传呼了。我看汤季青有点犯难,站起来把腰间的传呼摘下来,递给连衣裙妹妹,说:“妹妹拿着,明天就用这个传呼找你。”其实,公司给我大哥大的同时,也给我配了一个传呼。号是新的,这几天根本没人给我打,我拿着暂时也没用。刘老看着我,赞许地点了下头。倒是那连衣裙小姐不好意思了,说:“不行,大哥,我不能要,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要。”汤季青把我的传呼接过去,拿起桌子上刘老那一匝人民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一起放到了连衣裙小姐面前,说:“好了,张小姐,你明天如果不忙,就给我打电话。我们刘总是台湾来的,您有时间的话,希望能陪同他们一起游览绿山。”我注意到了,这家伙的记性比我好,最后的语句还用了个“您”表示尊敬。
“嗯,”连衣裙女孩红着脸看着手中的传呼,答应道,“这个东西太贵了,我就用你们这些钱去买一个传呼,然后把这个还给李哥。你打这个传呼找我吧,但我不知道几点给你打电话合适。”说着,她的脸更红了。
她倒是记住我的名字了。我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