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开始前,老伍很仔细地又把桌上的菜肴瞄了几遍,觉得再也没啥可挑剔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天赴宴的都是尊贵客人。老伍知道局长的心思,就在县里最豪华的大酒店订下最大的包间,还亲自下厨房挑选了丰盛的菜肴。脆皮炸龙鱼、芙蓉蟹斗、盐煽基围虾、富贵明虾球、银丝海上鲜、海蜇三抱鳓鱼、雪花黄鱼羹等,几乎酒店所有的名贵生猛海鲜都被老伍点上桌。
客人们啧啧称赞菜肴制作得精美都说瞧着也眼馋。局长高兴地说:“可不要浪费哟。”客人说:“这么赏心悦目的菜肴谁敢下手呀,养眼一下也好。”
老伍一口气敬了一圈高度白酒,回到自己位置时,他感觉头突然有点儿晕乎乎。他张了张眼,看见一桌子的人在说说笑笑,虽然每八人的筷子都握在手中,桌子上的菜肴却没怎么动过。他们咋不吃菜呢?老伍不懂。
多好的菜肴呀!领导们也真怪,何时不可以聊工作,偏偏喜欢这时候聊,而且聊起来没完没了。他忽然想起来,每次接待客人时都是这样。就说上回吧,市里来了一帮领导,局长重视得很,一个下午都在找他询问晚宴安排的事,结果却啥也没吃,起身时全让服务小姐倒进木桶里了。
老伍晕乎乎地想夹菜爽一下口,然而伸出去的筷子很快又缩回来了。他想,我老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呢。
桌上的那条龙鱼睁着一双迷人的眼睛一直仰着头望着老伍,好像在说,你咋不吃我呀,快吃我呀。老伍一看那鱼眼就浑身不舒服,有几次他真想下筷子把那鱼眼挖了吃。
’晚宴结束时,局长说:“多好的鱼呀可惜了。”
“是呀,聊了工作忘了吃菜了,下回吧。”客人们都说。
老伍起身时,看见起先热腾腾的龙鱼已变成一副凉巴巴软绵绵的样子,淌下的浆汁迷糊地罩住了龙鱼的眼睛,像滴落的泪水。
晚饭时,老婆端出一盆鱼放在老伍面前:“早上买的,中午你没来给你留着。”
老伍旺怔地看着那鱼,突然从嘴巴里蹦出一声“呀”的声音。
“咋了?”老婆吓了一跳。
“你看那鱼眼,好可怕!”老伍脸色铁青地说。
“鱼眼咋了,哪条鱼没鱼眼呀?”老婆被他说得糊里糊涂。
老伍回过意来哈哈大笑:“是呀,多好的鱼,多新鲜的鱼呀!”
他举着筷子迅速地把整条鱼折成对半,又把对半折成四块,和着饭狼吞虎咽起来。
“别噎着,当心鱼刺。瞧你的馋相,好似外边没的吃似的。老婆怜惜地看着他。
“是饿着的,每天陪领导在外吃饭,我是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哟。”老伍笑着说。
老伍边说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细细地品味着鱼的味道,完全一副幸福的样子。他一直从鱼的尾巴吃到鱼的头部,最后把鱼的眼睛也吃了。从嘴里吐出二粒鱼眼骨时,老婆惊讶地说:“你咋把鱼眼也吃了?”
“鱼眼营养好哟,咋不能吃?你活了半辈子居然不知道鱼眼是宝。”老伍眯着眼睛说。
“单位每次请客你们每次也把鱼眼吃了?”老婆一脸惊讶。
“鱼眼……”老伍迷惑地望着老婆。
那天下午,老伍在办公室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老同学说出差路过。老伍一阵狂喜,说多少年没见面了呀,晚上他做东。同学爽快一笑:“行。”
老伍把晚餐安排在了大酒店里,还订了包厢。毕竟是多年没见的同学,他可不能搞得太寒酸。
菜是老婆去点的,老伍和同学一直说古论今地长谈着。老伍对老婆说:“点最好的,他可是我最要好的哥们。”
老婆点上来的菜不多不少,正好够三人吃。老伍不高兴了,叫来服务员自己重新点了一遍。
上菜时,老伍呆呆地望着说不话来。“我点龙鱼了吗?”老伍问服务员。“是的。”服务员微笑着答。
同学问:“咋了?”
老伍顿了顿精神说:“没事。吃,吃鱼。”
同学于是夹起筷子轻轻地撕鱼,鱼片很快扯开,一股浓重的香味溢得满屋子都是。“多好的鱼呀。”同学说。
老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第一次感到胸腔里进了太多的氧气。
老伍兴奋地斟满酒开始像局长一样一杯接一杯地敬老同学。
老婆在一边说:“吃菜呀,别总顾着喝酒。”老婆又说:“老伍,你不是喜欢吃鱼眼吗?今天干吗不吃了?”
老伍说:“胡说啥呀,鱼眼这么脏的东西也能吃?瞧它滑溜溜的样子就让人恶心。”
同学笑着说:“老伍说得对,我也从不吃鱼眼的,一般只是挑几块嫩肉吃。”
晚饭结束时,桌子上的菜几乎完好无损地堆在一起。离开时,老婆使眼色给老伍让他看桌上的菜,老伍拉着老婆的手狠狠地扫了她一眼。
同学醉眼蒙咙地说:“老同学相会,总是酒喝多,连菜也忘了吃了。”
老伍笑着说:“下回再来吃,浪费就浪费吧。”
出酒店大门时,老伍说憋不住去方便一下。老伍折回身又进了酒店的大门,他没去洗手间,却直接去了餐饮总台。老伍掏出一张名片,对服务员说:“打包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