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听顾恺之解得妙，当下也微笑道：“譬如为诗，楚辞文词汪洋，遥接天外，此为‘神’也；汉乐府在雅俗之间，多有性情之作，此为‘意’也。”
顾恺之补充道：“楚辞亦多有性情之作，如《少司命》云：‘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由此可见，‘神’亦即‘意’也。”
王羲之声如谷底浓烟袅袅而上：“此谓‘神意’，‘意神’。”
谢安释然，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真趣。若有幽兰生于壁间，其香四溢，花若流泉。
这时顾恺之忽道：“啊呀，刚才我画完后怎么忘了让逸少题上几笔呢？真是笨哪，失此良机。”
一边自怨不已，一边又自言自语：“再作可乎？不可！神品岂会再现！”
王羲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与长康兄合作诚为美事。”
顾恺之急忙道：“那我们快把小和尚追回！”
谢安奇道：“谁是小和尚？”
“君兄名尚，且非小和尚乎？”
谢安与王羲之见顾恺之如此灰谐，哑然失笑。
王羲之故意道：“《尚书》名尚，又与小和尚何关？不通不通，长康兄真不通也。”
“管他通不通，先把我们的小……小谢侯追回来再说。”
谢安一笑：“不用了。他正在往回走。”
顾恺之不信：“你怎么知道？敢打赌么？”
“当然敢。”
“赌何物？”
“赌你的画！如果你输了，罚你为我作画三天。”
顾恺之吐舌道：“还是免了吧，你这人太贪。”
谢安仰首大笑：“天地之间唯我最贪，一切都将为我所用。”
王羲之自然知道谢安的抱负，当下笑道：“长康有所不知，安石多谋，如此小事算无遗策。况且他们兄弟之间多有感应。”
顾恺之哝哝道：“我也有感应，我看见他正急匆匆地走进装裱店说：“喂老板，我这儿有一幅稀世奇珍……”
话刚说到这里，忽见门外一人匆匆赶进来，满头大汗，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包锦绸，却不是谢尚又是谁？
顾恺之呆了：“幸好没打赌。安石兄真是一块安安稳稳的大石头。”
谢安一笑。
王羲之故意问谢尚：“为何又回来了？”
谢尚擦汗道：“我忽然在半路上想到，如果此画能有逸少的题款，那当更是无价之宝。”
谢安微笑：“谁说不是呢？不急不急，你先喝点水。”
谢尚道：“不用了不用了，现在就请逸少兄大笔一挥。”
王羲之笑道：“好啊。”
谢尚大喜，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口中嘀嘀咕咕：“真笨真笨，刚才怎么就忘了呢？”
岂只他忘了，刚才见顾恺之画艺惊人，谁不是在一心赏画，安顾其他？
穿门厅，过走廊，步花荫，入花房。
谢尚本来一身是汗，走在墙根下听见后院笛声，不觉心神俱爽，此时此刻倍感幸福，乃翩然先行，引三人又至书案旁。
轻轻拂去桌上微尘。
轻轻把锦绸打开。
轻轻把锦绸抽去。
轻轻把画铺好——
画中的父亲正望着他呢。谢尚心中激动，差点掉下眼泪来。
“逸少兄请。”
王羲之观画良久，见顾恺之的画风与自己的书风相去不远，知此画并不难题，当下毫不迟疑，执笔在手，就其空白不碍画之处轻泻流泉，也是“刷刷刷”几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