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套红刊出《四海酒精厂一期工程顺利竣工》的长篇通讯。报道说，这是一项跨世纪工程，它的诞生将为雁鸣市乃至Q省的经济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文中不惜笔墨表彰了奋斗在工地的工人和领导们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奉献精神。
文章说，不久以后即可投产的四海酒精厂将成为雁鸣市工业区中一大亮点，并将以它可喜的经济效益成为全市经济支柱之一云云……
不用问，这文章是拿钱买的，是窦尔金在幕后操作的。只要多少动动脑筋，就不会如此吹嘘；只要多少深入下去调研调研，就不会云天雾地地胡说八道。唉，没办法，如今的市场经济弄得什么都成了市场，什么都是等价交换。本不能交换的东西也在交换，红头文件三令五申禁止有偿新闻，权威人物、会议公告无不在抨击这种交换，可就是制止不了。为什么？真是老百姓说的“上级文件像废纸一样，领导讲话像放屁一样”吗？不是这样，又是什么样？所以现在有些报纸确实叫人怀疑，叫人信不过的。
我扔掉报纸，心中很不平静。我知道，这家名字叫“四海酒精厂”的企业是怎样偷着抢着上马的。我判断它的前途非常糟糕，酒精厂的生产之日可能就是死亡之时，这不仅是因为项目本身，因为市场本身，重要的是哪一种人在干这事。想一想窦尔金这种人，就知道了。
他做事，不用等到结果出来，结果已经板上钉钉了。
有时候，我会生发出一种幻想：幻想窦尔金一旦良心发现，也许还能做点好事，酒精厂的命运也许不至于那样悲哀。但是，这种幻想很快就被教训击破。当连一点幻想也没有的时候，就十分怕再听到、再见到有关酒精厂的消息。我只是竭力地忘掉它、糊它，从我的记忆中赶走它，尽管我知道这有点掩耳盗铃式的可笑和可悲。
我扔掉了谎言满天的报纸，迷茫又忧虑的情绪却扔不出去。就在这时，使我更加迷茫更加愤懑的事情不期而至：诸葛非自杀了。正是检察院刚刚决定批捕的时间，执行逮捕行动的人尚未正面接触诸葛非，他却像先知先觉的诸葛亮，闪电般地走到了执法人的前边。
又是一团迷雾，我拨通成德的手机，知道他已带兵奔向现场侦破诸葛非的死因。
凭我的一种感觉，诸葛非的自杀令人疑窦丛生。尽管我与他接触不多，但耳闻目睹光明集团的风风雨雨，已对这人知晓三四。这诸葛非是个十分贪婪又放肆的人，在雁鸣市他就有五处住宅。曾有人为郝诚志抱不平说过，他诸葛非养着两个小蜜还能做老总，人家郝诚志只有一个相好就被免职，真不公平呀。有人则说，那都怨郝诚志的老婆，谁叫他找领导闹呢？
人家诸葛非的老婆就明白，男人都一个熊样，女人只要想得开，应了老百姓的民谣：“外边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这就中了，管你的男人搞多少女人？追他的女人越多，那才是你做老婆的骄傲哩，只要家里红旗不倒。
老百姓的传言，五颜六色啥都有，我从来不大当真的。但是我相信，诸葛非绝非轻易寻死的人，他是一个充满欲望又放纵欲望的人，对欲望的享用他永远不会满足。人，一旦滑入贪得无厌的欲望之门，就走上了没有驿站没有终点的罪恶之路。诸葛非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下路呢？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寻死？恰恰是在检察院批捕前夕。再说，诸葛非掌握光明集团大权之时，给过多少有权有势人好处，多少人物从他那里拿走过价值连城的玩意儿？这时候，诸葛非欲被审查，他能不企盼这么多有过交情的人物营救吗？他甚至不相信，有这么多过从甚密的哥儿们的他，真的会被依法惩处，真的会入狱坐牢？即使进去了，那也属误会。只要人物们一出马，哪有摆不平的坎？他之所以有这种自信，是他手中握有一颗颗重型炮弹，那每一发炮弹都足以击晕、击伤、击毙一个堂堂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所以，审计光明集团之时，诸葛非没有惊慌失措。他依然故我地趾高气扬，依然目空一切地我行我素。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也许，是我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放松了警惕。怎么事先就没想到诸葛非会死呢？当得悉他的问题十分严重时，我该有这种推想。因为他与众多人物有交往，有经济关系，特别是得知他送给亲朋好友、高官巨贾那么多轿车时，怎么不设想几种后果呢？怎么不考虑有人要杀人灭口呢（倘若诸葛非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唉，只是想，检察部门只要一批捕，就将其关进监狱，关进监狱一切就就绪了、安全了。这时候，按照法律程序审判诸葛非，一切都会弄清楚的，一切罪恶都会受到应有的惩处。可是，事情并没有遵照我的思维方式发展下去。此时此刻，我想到另一种结果，诸葛非的突然死亡要保住多少干部呀！可是，这种保护干部的方式不是安书记的意愿，也不是我的企望。如此的保护，只是把一个又一个的定时炸弹掩埋在隐蔽处，他们一遇时机肯定还要爆炸。我们的保护干部是把问题澄清，在澄清的前提下予以保护。想到这些，愤懑的情愫又涌聚心头。我不能叫别有用心的人得逞，指示有关人员加大侦破诸葛非死亡案的警力，及时地将案情的追踪进展情况报告与我，并指示市公安局将案情上报Q省公安厅。
傍晚时分，成德向我汇报情况：诸葛非是在今天上午10时死的，死时七窍出血，面孔铁青，经化验是中毒致死。这些天并没有让诸葛非自由活动，自审计局查出光明集团有严重问题时，就将诸葛非“双规”了。在昨天晚上，光明集团办公室主任老黄和秘书白小丽来看诸葛非。他们带了些书籍报刊，还有水果罐头和牛肉罐头。都是雁鸣市场面上的人物，看守诸葛非的人没有请示上级就让他们相见了。诸葛非是在夜里打开水果罐头吃下肚的，对他未吃完的罐头化验，里面含有剧毒。这种毒被人吃饮下去，至少要过八个小时之后才发作生效。得知这些情况，成德马上指挥人员提审老黄主任和秘书白小丽。可是，白小丽早已没了踪影，只有老黄正在办公室看报纸。老黄得知诸葛非死去，吓得面色如土，结结巴巴地说：昨晚去看老总，是白小丽一时决定突然邀他一同前往，带去的书刊报纸是他找来的，他知道诸葛非平时爱看哪些读物。那牛肉罐头与水果罐头全是白小丽准备的。不是有规定：被“双规”的人不能接受单位及亲属的探望吗？我问。成德说，这些写在纸上的规定一见钱就灵活了，是白小丽拿了1000元塞给看守。那人说，只是行个顺水人情，又得1000元，谁知道他的二奶会害他？真知道这结果，打死我也不敢。唉——
白小丽何其人也？我不由得问成德。
成德说，白小丽原是雁鸣市一家美容美发廊的小姐，诸葛非常去那个发廊按摩。这白小丽人长得漂亮又善言辞，很快就与诸葛非打得火热，后来索性调进了光明集团。据说，白小丽实际是诸葛非包养的二奶或三奶了。她身为秘书，上边只对诸葛非一人负责，其他任何人物都领导不了也指挥不动这个女性。她的上班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即兴随意，自由自在。她有一套宽敞的住宅，是诸葛非专为她提供的。成德又说，这些情况已经是光明团人人皆知的秘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拿出过证明此事的证据。但是，他相信这是真的，绝非谣言。
是啊，想一想就是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你明明知道他在做坏事，也不会揭露他，还会为他圆场，实际是包庇他、保护他，因为他手中有权、有钱，惹不得也惹不起。同时，一个有权势的人物，他能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能指鹿为马信口雌黄，为什么？因为在他控制的一方天地，一切疑难杂症，一切规定章程的解释权都属于他。就说这女秘书白小丽，分明是他养的小蜜，是他的情妇，他的地下夫人，他却解释是秘书。她的工作很重要，你们不知道她在干啥，她干的工作都是老总直接布置的，那是直接影响企业生计的大事，你敢打听和追问吗？那是商业机密，你想干什么？刺探企业秘密吗？是不想干了吧。是啊，企业的规矩是该你知道的会叫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别去打听。有那不懂事或不懂行或不懂规矩的人会说，她个白小丽才来几天，老总就安置她住一大套房。我都干了10年啦，才住一套小房。老总顺口轻松地说，你来得早怎么了？不能吃老本要立新功啊。人家来得晚，不等于贡献小啊，中国自古都是后来者居上嘛！连这都不懂，亏你四十好几的人啦，白吃几十年大米干饭……反正怎么解释都是人家当家人的理。所以现在是懂事的越来越多，不懂事的越来越少，眼看要绝迹了。不绝迹行吗？在这种环境、氛围、土壤中，做官的、做老板的，不横行那才叫怪哩！
听罢成德汇报，我已觉得问题的严重性。可以断定，这个白小丽的行踪决非个人行为，其幕后有高手在运筹谋划、指点棋局。这个人是谁呢？更使我担忧的是白小丽的下落。进一步想，这白小丽是远走高飞了，还是藏匿身边？还是已经蒸发消失？被杀人灭口？都有可能的。无论哪种可能，都够侦破一番的。弄不好，会成为侦不破的悬案哩。我在思索，能够从哪里找到突破口，从哪个人物身上发现线索。成德与省公安厅长沟通，通报了案情发展态势，请求省厅支援，立即在全省、全国布阵，活捉白小丽。捉住白小丽，就能顺藤摸瓜。
是啊，这白小丽无论是活是死，必须找到。我对成德讲，雁鸣的政治斗争已进入非常时间。要加强对可疑点的监控和防范，对一切可疑的人要严密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