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告诉我，为了落实我的指示，他硬是压住土地局长，费了老鼻子劲，方将Q市“前三代，后五载”的各类开发区的用地状况理出个眉目。倘若仅是说说哪个开发区划了多少地，这些土地划给了谁？那事太容易了。难的是这些土地划出去后照没照原来规划的用途性质使用，或是原先申报的项目根本就没有实施；或是只动了些许皮毛就不再“理睬”；或是原先得地的主人已将土地几经转手，现在的土地主人又跑成了用地性质变更手续，变更后的项目与早先申报用地的项目可谓驴头不对马嘴。按照规定，驴头是绝对不能享受马嘴的待遇的，可是，现实的驴头就享受了马嘴的待遇……
我叫老白去调查这种事情时，就明确地告诉他，一定把真实的情况传递给我，我讨厌报喜不报忧的假话。现在听着老白的汇报，我的心中却不自觉地生发一种烦躁、厌恶、难忍的愤慨。由于事先我有精神准备，不管调查出来什么结果，什么不尽人意的东西，我都应该心平气和地听下去。只有听得进去，才能弄清真实情况。所以，这会儿我能耐着性子听完这种纷乱无序的开发区现状，尽管内心不无激怒的情绪。听过之后，我又感到，对这种现状的治理，真如狗掐刺猬——没法下嘴了。老白接下来说，遵照我的指示，总算把潜仁捣鼓土地的情况弄清楚了，凡Q市的开发区，从最早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到最近搞的Q市新城区，都有潜仁的份。既然是这样，就先看一看潜仁弄的开发项目吧。我顺着老白的话，道出我的意思，也是我对潜仁已有觉察。前些时，我曾叫土地局长专门将Q市土地出让的材料送我查阅，那时候我就发现政府在土地问题上犯下了严重的令人无法饶恕的过失。但是，由于工作千头万绪，还时有紧急任务，我大多是追赶着矛盾和问题疲于奔命，消防救火。哪里能平心静气地去认真调研一个课题，深究一类问题，制定一种医治弊病的方案。尽管我明明知晓已酿成的问题，也是只知问题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干部有法不依，不知他们何以有法不依？平静下来，我想，作为市长，我连自己“家园”里的土地的故事都不清楚，这样的市长称职吗？我应该对这种土地的运作变化知根知底。
老白顺着我的追问揭开了潜仁运作土地的秘密：
大约是10多年前，Q市的第一个开发区在Q市南郊诞生了。那时潜镇还没有出现，潜仁是潜村的党支部书记，同时他还出任潜村农工商实业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的职务。那时的潜村已是时任省委书记抓的一面红旗，树的一个典型。偌大的Q省，多如星辰的村庄，潜村幸运地成为省1号人物的掌上明珠，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一时间，潜村人成为Q省6000多万农民中的人上人，潜仁成为了人上人的人尖子。他走到哪里，都是笑脸相迎，他办什么事，都是一路绿灯。许多大事、好事、美事，其他村子，甚至县乡都不敢想也办不成的事，人家潜仁都弄得成。老白先这么铺垫一下背景，下边才道出正文。他是怕我觉得这种事有点不可思议。就在Q市规划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开始招商之时，他潜仁不知从哪里联络个老外专家，说那人带的项目有很高的科技含量。就这样，潜仁以这个项目为名，跑上跑下，一举拿下了1800亩土地，每亩地价仅2.5万元，办妥各种配套手续，还不到5万元。买这块地时，有不少人指手划脚，批评他自不量力，不务正业。当时谁也想不到潜仁能弄成啥子高新技术产业，又加上村里根本没有买地的钱，尽管那地价很是低廉。可是，潜仁看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不管外界怎么议论，同仁怎么担忧，还是十分坚决地买下了这块土地，办妥了应该办的各种手续。潜仁第二次捣鼓土地是两年之后，这时候就没有人再说闲话了，有的只是暗暗地佩服潜仁的眼光和经济头脑。因为这时候，第一次弄的那1800亩土地已大见效益，见了大大的效益，当时花5万元买的一亩地，就这么两年过后，一亩地成了17万元。老百姓方知道，玩弄土地，真是不得了啊！可是，整个潜村，谁知道折腾土地就这么赚钱，就人家潜仁知道；整个潜村，谁敢这样捣鼓土地，也就是人家潜仁；整个潜村，谁能把这么多土地捣鼓到手里，还是人家潜仁。第二次的买地，是Q市北侧要搞高科农业园区。开始，这个开发区进来的都是外地人，大多是经济发达地区的企业和投资商，本地人却没有进来，其实是不敢进。一听是高科技农业才能入驻园区，土着们衡量着自家的那些家当，科技含量太小，就放弃了进驻高科园区的打算。可是，潜仁不然，他是个敢想、敢干、敢作、敢为人物。就在他运作购置高科园区的土地时，同时他也在策划兼并周边的几个村庄，拟将潜村变更为潜镇，他跑到省民政厅、市民政局，最终实现了潜村变镇的梦想。疆域扩大了，级别升高了，这时候，潜仁从外边引进了人才，人才们披上了潜镇人的外衣带着高科农业项目风风火火地来了，又是2000亩土地划归了潜村的农工商实业总公司。当时开发区的地价是6.5万元一亩，因为是吸收高科技农业进驻，价格便宜得离谱。也就在这时候，原先的潜村农工商实业总公司更名为潜镇企业集团总公司。潜镇的又一次置买土地，是Q市在东郊设工业园区的时间，这时间，潜仁的集团总公司已拥有10多个企业了。他以办一流企业，生产高精技术、高附加值产品为由，从工业园区划去了2200亩土地，土地的价格是7.5万元一亩。
听着老白的述说，我不解地问，他潜仁哪里有这么多资金，即使7.5万元一亩地，一下子拿下2200亩，也得1个多亿啊！别说1个乡镇，即使一般的县城，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决非易事。老白说，潜仁的另一个本事正在这里，他叫借财生财，没有麦子还能开成磨坊。这个本事我已有所领教，潜仁与各家银行的亲密关系，在方圆一带是出了名的，他能得心应手地同时运作几家甚至10多家银行。有人说，对于潜仁，银行的钱就像是他自个的钱，他说贷多少，就能贷多少。还款日期到了，想还的款，他就运作另一家银行堵上窟窿，不想还的款，他又能弄出各种理由，暂时把事情摆平。特别是想赖掉的账，他的办法更多……
老白又说，潜仁办企业的手段很多，但有一个共性，就是白手起家。其中有一种办法，是与对方合作办厂，搞股份制企业，他以土地入股，对方以设备、技术、流资入股，所得效益两家按比例分成。实际上，这种手段办企业，对潜仁说是一毛不拔的。因为他置买的土地是银行把钱垫上的……
我不能说潜仁的这种手段不对，而是要看最终的结果，到底有没有效益？这个账算起来很复杂，也不好算。但是并非不能算，只要下了决心，是能弄出个一清二楚的。但是，当老白谈及潜仁在高教园区也圈划土地时，我的确忧虑重重了。因为我以为，潜仁去高教园区办学，那结果是不会好的。
高教园区是近几年开发的，在毗邻早先开发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东侧。政府规划出一个以大学为主的教育园区，企图引进新的大专院校，还有一些在市区已无发展空间的老牌大学，准备搬迁那里扩大规模，以改变Q省Q市大学偏少，生源过盛的弊端。大多的家长都埋怨，生在Q省的孩子太吃亏了，同样的高中生，高考录取分数线竟高于那些发达地区和偏远地区数十分直到百余分。Q省名落孙山的学生，若在那些地方，就能名正言顺地踏进大学门槛。所以说起建设高教园区，还是挺得Q省Q市的人心的。可是，当我得知潜仁从这个园区划走800亩土地，要去办一所外语学院。还有，就在设高教园区的同时，在Q市西端，又开发一个名为“大学城”的领地，潜仁在那里又弄了1000亩地，是要办一所美术学院。因为是教育用地，这类开发区的地价就更是优惠，尽管时间已跨入新世纪，土地增值的奥秘已被“凡人”们都识破了，但是，潜仁还是以每亩地三至四万元的超低价，弄走了这两个领地的1800亩土地。
老白说，许是这两块地划走的时间不算太长，目前规划的外语学院与美术学院都没破土动工。不过，倘若真是办大学，也不能叫那一片良田再荒芜了。至少应该拿出个规划方案和设计图。想到这些，我就问老白，潜仁有没有办学的实力，办学的资金、师资、设备、仪器，特别是管理大学的人才，还有它以后的生源等等。
本来，这类问题我是事先就考虑到的，让老白下去清理各个开发区的现状时，我就说过，一定要将开发区的用地情况弄清楚，还特别交待，不仅要把土地是以什么名堂被征走的弄清楚，更要把被征走的土地是否落实了原来的名堂，若没有落实，它做了什么样的变更？或是根本没有开发。
之所以把任务布置得如此细致，是因为我老早就发现一种现象。在Q市，尽管了解实情的官员很多，这些官员在下边，在那些不正规的场合，也会说出一些有人用不大规矩的手段谋事的故事，还会对其品头评足。可是，一到正规场合，特别是领导真要弄清这些传闻故事时，他们就哑巴了，就不说话了，就打起哈哈来。这种现象是我身边许多干部的通病，我无能为力改变他们，但是我能针对某一病症做出预防性措施。即使老白这样与我接触密切的人物，在触及干部的一些本质问题时，也让我觉得他有点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所以，我的提问和要求就必须十分到位，不留下空隙。
老白告诉我，在高教园区，潜仁筹办的外语学院，申请征地时就有人提出，像他这样的农民企业家，非教育行家、非实力强盛的投资家，能不能建起一所大学？当时批准他那800亩土地时，也是很有争议的。后来领导说，不能因为有争议的事就搁着不办，最后还是为潜仁办了征用土地的手续。对待争论，领导有一句话，叫求同存异，工作该往前走还要照走不误。当然，这里面潜仁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的，他的办学立项报告中说，他办的外语学院是与一所很有名气的外语学院联办的，这种牵手强手联合办学，也是支持潜仁办学一方的一种理由。至于那所外语学院到底怎么样的与潜仁牵手，双方有什么样具体的协议，至今没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