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安静的,没有什么言语,一如往常。青战的世界从来都是安静,没有大声喧哗,没有争吵,甚至没有除钢琴以外的音乐。就只是安静。
而她说,不是的。她的世界里有竹簧萧萧,有雨打芭蕉,有梧桐雨点点滴滴,有很多风声,有花开花落的声音,有阳光倾落的声音,还有植物的絮语。
她说人心不安宁,空气里便浮起太多浮躁的东西,而扬尘终究会落下,精神就会因心灵上落了太多冗杂的东西而沉重,疲惫。在到处充斥着污言秽语,满目都是混乱不堪的的场面的生活中,就算血液仍旧流淌,精神也会不可遏止地日渐消瘦。
是轻狂迷了眼,需要在混乱中澄净下来,绘一方属于自己的风景。
绚丽,而不迷乱。
弦笑着问:“你也会被轻狂迷了眼吗?”青战把干净的盘子收入柜中,转过身来,“啊。也会呢。”
司空栎过来问他们两个有没有要去的地方,青战看向弦,弦微笑着说:“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问青战,却说要准备期末考试,毕竟是大学之后第一次大型考试。虽然已经陆续考过两门,但还是不大清楚到底会是怎样的难度,认真对待总没有错。弦便也不再出去。
“对外面的世界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在一起上楼的时候弦问司空青战。司空弦常常在假期里一个人到许多陌生的地方去旅行,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人生,常常觉得自己所见识的范围是如此狭小,而司空青战,却很少到陌生的地方去。她也曾说过想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土地,用自己的眼睛观测人间百态,但她却始终仅仅停留在书中,她有个词,叫“意象旅行”,种种意向,构成一个她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里创造神秘,隐藏神秘,寻找神秘。她在别人的文字和她自己的幻想中构成的虚妄的世界中,用意念旅行。
“其实,我曾经坐上火车漫无目的地前行,荒草残雪,灰头土脸的村落,傻呆呆的电线杆和突然起飞的成群的麻雀次第从窗外错过,我到某一处就停下来,在那里转转,然后在天黑之前辗转回来你知道,我在天黑之后完全不辨方向。在火车上看沿途的风景,在陌生的地方停驻,我所遇见和我所错过的,在生命中留下一点点痕迹伤感的痕迹。那些痕迹使我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流浪,没有永远的驻点,没有故乡。多么令人难过的感觉。”
弦没有想到,青战竟也做过这种事。他一直以为她就是那个认真地学习植物知识,在花园里认真实践的女孩,是那个静静对着那些花草树木微笑却吝啬给血缘以外的任何人微笑的人,以为她就是那个面无表情地看书,做事,看人的淡漠的女生,以为她只是在孤独地做着自己城堡的女王拒绝任何人到访也拒绝走出城堡一步的人。他以为她的世界就在于血缘和自然。
“其实也看到过悲哀的事,然而自己却是那么无能为力,想要努力,却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弦是一个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尽全力去做,能够排除一切难以想象的障碍,心无旁骛的努力的人,而我,却没有你那么勇敢。我是在逃避,无力改变,就宁肯不看。我给自己找借口说,我这是在隐忍,在韬光养晦,但是自己其实很清楚,只是害怕失败,害怕失望罢了。”难得青战肯承认自己的内心,并且说这么多话。
很想对她说,不用强迫自己做什么改变,做喜欢的自己就好。但是,就像不知道她居然一个人搭上火车漫无目的地旅行一样,总有些事是会在他无法知晓的情况下由她一个人承受的,需要变得更坚强才行。他觉得自己的羽翼是无法给她完全的保护的。弦的眼神变得忧伤,青战却笑了,“不过,我一定会变得坚强起来的,可能永远都不如弦,但应该不会被甩得很远罢。”
司空弦看了看青战房间里那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橱,那么多书,没有无聊的杂志,是真正的书。他知道她在这些书里下了多少功夫。其实,她也一直在行走,行走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就算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弹琴,就算少言语少表情少朋友,就算看上去冷漠严肃无趣,但青战就是青战,“我因为我而与众不同”,青战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司空青战,他所喜欢的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司空青战不是这个名字,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与身份无关。
弦安静地坐在窗前看书,青战坐在桌前学习,就像以前一样,只是少了尚泽偶尔的聒噪。安静的时间仿佛会突然裂开一个缝隙,然后从那个缝隙之中突然漏出一句尚泽的声音:“诶?有点饿了,青战!做蛋糕吃好不好?”然而抬起头来,什么都没有。仿佛尚泽就在透明的空间里却被不透明的时间给挡住了。
日影渐渐移过,青战收起书伸个懒腰。弦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去打羽毛球罢?难得外面没风。”青战回过身伏在椅背上问司空弦,弦就合上书。
半夏在自习室里看了一上午的书,也累了。临近期末考,自习室的人明显增多了。习惯了以前略显空荡的自习室,现在这个样子反而觉得不大喜欢。青战就坐在自习室的后排,看屋子里的人翻动书页,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也看有些人望着窗外发呆,而后突然回过神来继续看书。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半夏稍稍吓了一下。悄悄匆匆地从后门出了自习室,看手机,是家里的电话。
元旦,该问候家里一声的。没忘,只是在拖,不想家里先打过来了。
半夏望着手中不耐烦的手机,觉得有点欠缺勇气。而手机一直震动着,催促着她。她突然觉得人生就像这样,永远在不耐烦的催促之中下着决定。
扬起嘴角,摆出笑脸,接起电话。
那个女人,那个生她的,让她觉得有所亏欠的女人,让她心痛的女人,始终都那样关心着她。半夏在她面前(无论她是否看得见她),始终都是坚强的,乖巧的,善解人意的,如同在所有人面前一样。然而挂断电话她便觉得疲惫如同洪水般袭来,气势滔天,将她淹没,连呼救的声音都完全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