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能不能看你的日记?”问话的时候,刚才含泪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青战桌上那本浅灰色的日记。感觉是上当了,然而面对这样一个伤心欲绝的人,怎么都不好再令她失望。
“她伤心与你何干!”
那个平日里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夏步终于变了。变冷淡了,甚至敌对了。私下里再也不同她讲话,即便原本正和别人聊得开心,一旦看见她,立马就沉下脸来。无论青战做任何事,夏步总是不屑又鄙视的样子。
孤独感突然袭来,门打开,阳光在门口洒落一地,夏步走进来,青战像抓住一丝希望一样伸出手去,拉夏步的胳膊,夏步似乎是本能反应般地,将胳膊往身后侧了侧,就闪开了她伸出去的手,走过去了。唯一的希望就突然落空,手尴尬地垂下。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其实只是嘲笑自己:“司空青战,凭什么去依赖别人?没有谁需要为谁负责。”
可心里却是隐隐的疼痛。
青战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喏,故事到了结局了,某些人就要狼狈地退场了。”然而每当夏步无视地从身边走过,再不似以往打个响指或笑容满面地敲一下桌子,看到他突然冷掉的表情,她的心里仍是止不住地悲伤落寞。
退场……生活毕竟不是舞台,退场之后就可以是另一个状态。生活里要狼狈地退场了,退到哪儿都是狼狈。
她心里有个小人儿,有人把她用塑料袋紧紧地包了起来,那个小人儿,浑身上下一点也透不过气来,憋闷,束缚,还有疼痛。这时常让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纪实片,里面有好多被海洋垃圾勒死困死的海洋生物。
她不明白夏步的变化到底为那般。可她似乎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她是不会去问夏步的。她觉得,被夏步如此对待已经是够耻辱了,再低声下气地去问原因,那就更卑贱了。
她骄傲而自卑的心就这么默默地忍受着痛苦,表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直到后来才得知一切源于那本日记。与夏步多年的交情早就使他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夏步说什么她都会信,所以夏步才能常常捉弄到她旁人是办不到的,弦可以,但弦不会。可是,司空青战却因了最初因过分信任受的伤害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是提醒。
她觉得心脏的地方好痛,整颗心都痛得收缩起来。似乎牵扯得心脏周围的神经都一起痛起来。她想说:“夏步,不是的。那是提醒,不是叙述。不一样。”“不一样吗?”她反问自己,终于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不一样吗?不一样吗?不一样吗?……”反诘的声音一直回响着,渐渐由她的变成夏步的,那质问的声音仿佛成了控诉,她仿佛成了夏步,自己一直信赖的朋友司空青战竟然从未信任过自己,被欺骗的耻辱感和绝望涌上心头,这让她自责又伤心。她无法再面对夏步了。
人似乎都是如此,伤害别人都非本意,而事实上,伤害就那么发生了。僵局一直维持着。人和人的关系就这么微妙而脆弱。心里怀着万分的歉疚和疼痛,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她厌恶自己的虚伪。却又……无可奈何。
哼……可笑的,“无可奈何”啊。
略显喧闹的餐厅。孤独而安静的青战看来确实那么锐利,仿佛靠近就会受到伤害。“可笑。”明明是她的伤,看起来却仿佛会伤人。
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女生冲过来,抓起青战桌上的餐盘,像对着自己的灭族仇人一般将一盘的米饭和菜泼到司空青战脸上。
危急时刻,没有救驾的骑士或救美的王子。也是,那是公主和灰姑娘的待遇。司空青战算什么呢?巫女?妖精?差不多罢,都是被诅咒的。
餐盘丢到桌上,“咣当”一声。青战闭着眼,任饭粒从头上掉下来,菜汤从脸上流下来,一言不发。对面的女人开始破口大骂,振振有词,却是毫无逻辑的骂辞。“狐狸精”、“贱货”这样的词汇竟如此流利地从那张红唇之间吐出,真是刺耳又惊心呢。只不过是跟夏步有关,就附带着跟这样的词汇挂钩了吗?
青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餐桌上的东西收入餐盘,起身,倒掉,到洗手池洗了一下脸,还是油腻腻的,扯掉领结这样狼狈的时候还带着领结实在是够讽刺的。校服试图把学生们都装扮成高贵的女士或绅士。可……这一身污渍真是讽刺莫大的嘲讽。
脱掉脏了的外套,离开。在所有人看来,不可思议。青战的心里却真的没有感觉。直到晚上。一个人坐在窗前,埋在黑暗里,那个真实的司空青战才苏醒了。心里如此难过,是悲伤?耻辱?委屈?痛苦?不知道……
睡梦中的青战眼角滑落泪水,凉凉地,难过如此真实,渐渐地,一切都真实起来她醒了。
掌心里有深红发紫的并排的几道月牙弧,是手攥得太紧了,伤了自己常有的事。
叹息。总是这个梦。过去的那些事,原本以为已经过去了,可还是不时梦到。
真的……无处可躲了吗?
很少梦到尚泽。青战落寞地坐在那里。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尚泽死后夏步还是原谅了她。是真的原谅吗?还是出于同情,怜悯?原谅并不代表不介意罢。夏步……他也希望自己能接受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是。她只信任有血缘的人。她觉得,至少血缘是不可背叛的。可是……还不是信任了夏步吗?
那是十数年的时间考验了的。
不是出于愧疚?
或许,有一点。但毕竟是信任。
长叹一口气,轻轻的,仿佛只是一次深深的呼吸。
也许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心动荡,信任的流失比水土流失得更严重。谁敢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越来越多的人相互接近只是为了得到什么或者纯属游戏,于是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心怀戒备,面露敌意。即使两个互称朋友的人坐在一起,想要摘掉面具,坦露真实的自己,可谁又能肯定对面之人在摘掉面具之后给自己的不是另外一张面具?谁都不敢冒险亮出底牌。真实的自我被深深地隐藏着,如同温室的花朵,越是珍惜,越是脆弱。要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一张面具已经远远不够了,许多面具戴在脸上,久了,也就不知道真实的面孔在哪儿,甚至是否存在了。一张张面具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