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是鄙夷他们的,却像鄙夷自己一般痛苦。
为什么还坚持着,还拖着?还有爱吗?还是可怜那个男人?那种人值得可怜吗?难道忘记了吗?他打你,就连房门、电视柜和橱子下面的碎玻璃都还记得。
到底是什么意思?跟我讲那个男人的恶,让我恨他,却还说不要恨他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要恨他?因为他说没有钱了就跟他讲,别舍不得花钱,因为他对她说注意身体别感冒了,因为他会想她,会在她回家的时候买菜做饭?
所有印象重合,她到底该相信哪个?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半夏不知道。她在家里笑,耍无赖,像个小孩。可是每当她做这样的事,她觉得那并不是她。她甚至觉得那个样子,真是……恶心。她觉得自己像个傀儡,遵从别人的意志操纵傀儡的身体。她丢了她自己,是她自己把自己丢的,别人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她自己……自愿的。她自己背叛了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飘在风里的一个塑料袋,一张卫生纸。
为什么这么残忍,在她难过无助的时候让她更难过?她又开始呕吐,胃里没有什么东西了,她只是闭着眼由着自己的身体闹腾,吐出很苦很苦的液体,像耻辱一样的东西。
太阳隐去的地方,残留一片云晕。像残掉的胭脂,是暮春的花将要谢去。
半夏越来越害怕。青战看着她的样子越发担忧。夏步一直消沉着,子禋起初努力地开导他,夏步说:“子禋,我烦你了。”子禋问:“使动还是意动?”夏步不说话,其实子禋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更年期妇女,可是看到夏步那样实在担忧,不得不说。现在子禋也不再说夏步什么了,只是陪着他。青战看得到两边,很是无奈。
春天毕竟短暂,只一霎,就不见了林花。叹一声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青战暗自安慰自个儿:顺其自然罢,春天还回来,时间不会停歇,春天的轮回会淡去一切伤心苦楚。反正我们都是在日复一日的记忆与以往之间徘徊着,重复着记忆与遗忘。
半夏却终于看清过往毕竟不是梦。
她想了许多种理由和说辞,鼓起勇气向青战借钱,青战问:“多少?”半夏说:“三千。”说出来心里很是没底,不知青战会不会借给她。“三……”青战有点为难地问。半夏怯了,低声道:“三千……如果没有,那么能借我多少都好。”“三千?”青战没什么情绪,只是确认。半夏说不出什么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心里打着鼓准备迎接青战的“为什么”,但是青战却只是说现在没带现金,等下放学去取。半夏奇怪,是青战觉得三千是小数还是她真的不好奇她拿这钱做什么?于是问:“你都不问我借钱做什么吗?”青战却不看她,忙着自己的事,极为自然地说:“你愿意说就说了,不说我也没权利过问你的隐私。我想你是个有原则的人。”
半夏沉默。低声道:“我大概两个月后才能还你……也许还会更晚……”青战说:“不急。你自己注意身体。”其实青战只是想半夏大概会为还钱而节食,所以才说注意身体,但是半夏却敏感地抬起头看着青战,想看出她的意图。司空青战的脸上无一丝波澜。只是人的脸,只要怀着某种怀疑去看,往往真的可以看出怀疑的东西。自己的猜测投射到他人脸上,心理上就会确信真的存在那样的东西。
半夏是怀疑的,又觉得不应该。她自己也迷惑着。
她的心里满是悲凉和黎明前期待新日而恐惧怀疑新的一天是否会是晴天的矛盾情绪。
那粗暴的夜,毁了她的希望和爱情的夜。她本想要结束生命的。一直以来,她看着那个男人的不忠,她鄙视他,看着那个女人的隐忍和苦楚,她可怜她。她无法容忍不洁的身体和感情,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把干干净净的完璧之身奉献给自己的爱。她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然而那一夜却彻底打碎了她的所有。耻辱,痛苦,寒冷,绝望,彻底粉碎了的尊严和希望。也许夏步不介意,但是她自己介意。她不要欺骗夏步,也不愿夏步可怜她,她不要施舍的爱。也许夏步不会在乎那一切,但是毕竟不一样了,半夏在意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不在意,她会介意,会耿耿于怀,也许将来夏步和她闹什么小矛盾时她会敏感而无理地将无关的事牵扯到她的不洁上,固执地认为是夏步在意,那时候夏步会受不了她,爱将会被琐事一点一点打磨殆尽,伤痕和疲惫甚至厌恶将取代往昔的爱与怜惜。她不要这样的结局。所以,她宁愿现在疼痛地转身离开,留给夏步一个也许疼痛但是为爱而痛的印象。
她是想死的,因为她实在再找不到任何可留恋的东西让她在这个世上羁留,就算是听见青战在沙滩上奋力的嘶哑的呼喊声她都不想回头,看一看这生之岸上的呼唤。可是那个“求你”却让她在风中绝望了的风干了的眼又盈满了泪水。那么骄傲的,那么冷漠的,司空青战,居然会说出“求你”这般字眼。夏步说过青战一直都是那么淡漠,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除了血缘联系着的人。骄傲……可以放弃么?她看见那个模糊的瑟缩的小小的狼狈的身影,那个骄傲淡漠的司空青战的身影。她才回过头重回生的路上。
她是以重生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的,可是严重的妊娠反应却残忍地提醒着她,她是肮脏的,她并没有重生,她的身体里装着一个肮脏的东西,标志着她的耻辱,带给她无限的惊吓和恐惧,还让她无处可逃。
明天,是真的重生。
她将摆脱她体内罪恶的,肮脏的定西。她将永远背负着耻辱的烙印,但是有什么呢?她背负的耻辱的烙印又不止这一个。她将一个人,坚强地活着,没有了碰触爱情的资本那就再也不去碰了。夏步……有过夏步的爱她也无憾了,她知道爱是多么美好的事了,够了。想到夏步,她的心又遏制不住地疼痛起来。
她是残缺的,但是,人生中毕竟还有很多与爱情无关的事罢。“就让我为你将爱情的其他领域保持空白,算是祭奠。不能给你干净的半夏,给你一份干净的爱情也好……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