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太自私了。”郁芷将脸深埋于臂弯,“现在挽回还来得及罢。”她是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的。
“来不及了。”弦却说出这样的话。郁芷和司空栎都未料到他会这样说,惊愕地抬头望向他。司空弦想到的,是小时候,每一次,他找青战,看到的都是那样寂寞孤单的小小的影子。她很少生病,却始终是那样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淡漠的表情,单薄的身子。常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寂寂地望着远方的天空,或者坐在树上,靠着树干望着绿叶上跳跃的阳光。有时站在花前阶下望着什么出神,静静地。大片的阳光或者树影落在她的身上,她总是那样孤单寂寞的一个人。有小孩子在玩,她也只是看着,远远地。弦问她为什么不去一起,她只摇摇头。不喜欢么?实际上是一个人寂寞惯了,不知道该如何融入他人罢。那个单薄倔强的女孩,远远地静静地站着,望着远方的影子就深深印在弦的印象中。他开始陪在她身边,也是静静地,两个人一起,习惯远望,习惯安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了,突然改变她会接受不了。她爱你们,即使她不说。”司空弦一向沉稳,行事可比成人,司空栎和郁芷也确实不拿他当小孩子来看待。他……也跟青战一样,不大表露感情呢。
“可也不能让她还是像上次那样……”那么久不讲话,终于想讲话却怎么都不会了。无论是看着她沉默安静还是看着她那么痛苦地挣扎,郁芷的心里都难受万分。只是失去了孩子的痛苦让她变得敏感,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敢对青战太亲近。看见她那苍白的面容她就会紧张害怕,生怕再次失去。她爱这个孩子,只是又怕爱将变成伤害,才故意离得她远远的,却渐渐形成了青战这般淡漠的性格。
这寂寂的夜。
是谁的长发从谁的指间滑落?纷扬起如此迷惘的夜晚是谁的眼睛如此忧郁飘忽在重重的夜色里?
连翘哗啦啦地展开一片明晃晃鲜亮亮的春天。到处都是明艳的,鲜亮的。烂漫的春天呵。
青战随手在草纸上写了这样的文字,弦拿去看了看,谱了曲,亦是写在草纸上。今日青战拿来做题,目光停留其上,半夏拿去看了看,哼着,就就下了。
半夏浅浅地歌着,青战在旁静静地听,天上的阳光是好的,云却沉沉的,光从云隙漏到地上。久久,青战问:“怎么平时不见你唱歌?”半夏笑笑,却笑得凄凉,道:“不想唱给别人听。已经出卖了足够的东西来取悦他人了。”话到此,脸上显出遗憾的神色。青战别过脸去,望着远方落下的阳光。
这是青战想着半夏和夏步写的她的心,不知怎的,从来都是如此,即使表面看来云淡风轻,可是读到的那些文字,看到的那些人事,虽然她不曾切身经历,却总能切切感受得到那种感觉。她想到半夏和夏步,心里忧伤烦躁,就靠写字来静心。半夏唱着,当真是唱出那味道来了。可惜,不能唱给夏步听。风掠过阳台,吹拂着半夏的短发,遮了眼。半夏微笑着抬手,拂去遮在眼上的头发,道:“不止乱花,连乱发都迷眼呢。”眼中似尚有泪光闪动。
夏步……不知如何。从小和夏步一起长大,青战知道夏步看来粗心大意,其实感情是相当细腻的。她大概可以猜到夏步内心的痛苦,但是她不肯去安慰她。她习惯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步,看到夏步的痛苦她会难以适应,不知如何面对,她会想起和夏步一样有着无邪笑容明澈目光的尚泽来,想也许他也会在她不知道的某时某地流露出和夏步一样的忧伤难过。另外,一个人在失恋的时候是脆弱敏感的,一点感动就可能轻易地侵入其心扉,她总有种感觉,说是偏见也未尝不可,那便是在某个异性脆弱时殷勤地问候关怀是有着“趁火打劫”之嫌的。因此她一直避着失恋的人,尤其男生。
司空青战从子禋那里打听夏步的情况,在子禋不知所措或被夏步逼得抓狂了的时候帮他一把,然而青战却不要子禋告诉夏步,子禋问为何,青战却只是说“不要让夏步恨半夏。”
青战看着半夏,似乎看见她被什么细细的线一般的东西缠绕着,束缚着。“你们的痛苦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青战想起纪伯伦的诗句。望向支离破碎的阳光,青战暗想: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的,到底是灵魂还是躯体?似乎,躯体只是一个容器而已,用以安放灵魂,使得灵魂在长着翅膀飞翔的同时生出根,扎在世俗的泥土中。当根的生长与飞翔的渴望达到和谐,内外一,方为真正之生存罢。然而如今,我们都在世俗里陷得太深了,灵魂深陷,再也无法飞翔。心为形役,躯体变成监狱,囚禁的绝望的灵魂一步步迈向死亡,而我们仍不知回省自己的内心。太多的精力和心思投注在外部,终于最后活在世间的,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半夏打了个喷嚏,青战意识到自己想远了,回过神来。“楼高莫近危栏倚。”青战说着,和半夏一起回去那一句的前面,是“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半夏,又为何固执到这般地步?哼,固执,自己又何尝不是。
望望身边的活生生的人,青战想: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是活着,就是有希望的罢。活着,相信,努力,就能够创造出许多种可能。
“半夏。”
“嗯?”
“活着……就很好了,对不对?”
嗯……可能罢。不过,承诺过,要好好活下去的,就算是为外公,为他活下去,也要活得好好的。
晚上有课,弦去接青战。总不知该如何对青战说。
路灯下,青战仰着头看路边的悬铃木上生出的新叶,表情纯净无暇。“一直都是这样多好。”弦心里想,青战包里却传来手机铃声。是郁芷的电话。问青战到哪了,又问她身份证放在哪里了。青战告诉她,挂了电话。然而郁芷很快又打过来,说不见了。青战蹙眉:怎么会?她收拾的东西一向井井有条,而且不久前才用过,明明放在那里,怎么会不见?郁芷倒是不急,只是让青战回去再找找,找不到再办个新的就好了。弦见青战有些困惑的样子,问怎么了,青战便说与他。“找身份证做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呢?”她没有注意到朦胧的路灯下弦微变的脸色。弦说:“回去找找就好了。嗯,你刚才一直仰着头看,是看星空呢,还是看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