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青战的声音微渺,细若蚊嘤。
沉默。沉默一直在扼杀着一些东西,也在繁衍着另一些东西。
“我能抱抱你吗?”
青战泪眼中看到,易谦的眼中是渴求,不是欲望。迟疑地,青战站起来,轻轻抱住易谦,像抱一件易碎的工艺品。易谦也将双臂环抱住青战。她的发间还是那样干净清爽的味道,淡淡的。易谦埋首在青战肩头,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
生命何其脆弱。
青战一个人坐在窗前的阳光里,阳光洒在身上还是觉得冷。CD在放(ForFruitBasket),清澈澄净略略忧伤的声音在阳光下缓缓融化,青战蜷起单腿,手臂搭在膝上,俯首在臂弯。易谦的话尚在耳边,“你不会知道,有一个人为了你在默默努力着,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失败了。”
她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有个人是为了她而努力着的。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人,正努力地证实着某些事情。他们的努力或许有结果,或许没有,终究是凝结着他们的心思和汗水的。就算是如同尘埃般微渺,也有一个世界在其中因为有爱。
易谦说,还是要谢她,因为她改变了他,她说不救赎,可是还是救赎了堕落的他。救赎……曾经她多么鄙视的一个词汇。悠游白云,泛泛红尘,各行其是,谁能涉足谁的人生,谁能扭转谁的轨迹,谁救赎得了谁?可是如今经历过沉沦,经历过挣扎,她切切体会到那种绝望之中对一丝光线的深深渴望。
也许就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者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孤独是可怕的病,习惯了寂寞,习惯了独自,自以为什么都不需要,谁都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做好,可是遭遇到某些困境还是会茫然无措,会渴望一个战友。这个世界……不是一个人的。我们都是彼此依赖着的呃。CD里的音乐已到结尾,青战望着远空,满怀感伤。
图书馆里总是灯火通明的,青战坐在椅子上,左手微蜷,食指第三指节轻轻触着下巴,左肘压着书角,不让它翻过去,目光落在书上,右手偶尔在空中作笔划写几下。安静的时间在目光与指尖之间悄悄流走。
手机的震动突然打破这样的安宁。是司空栎的电话,青战有种不好的预感。将书反盖在桌上,快步走出接听,“青战,在学校罢,到东门来,我在这里接你,注意车辆。”青战只得回去将书放到过渡书架上离开。
出了图书馆才发现天将暮。跑到东门看到司空栎正站在车边。上车,谨慎地问出了什么事,司空栎迟疑一下,说:“你二婶,出车祸了。可能是蓄谋的。”青战一颤。弦的母亲是律师,弦家里也曾因为她接的案子受过威胁,不过并不曾真正受过什么伤害。这次……
青战看见站在手术室外面的弦。像一棵倔强而孤独的胡杨。青战站到他身边,弦并不侧首,仍是那样站着,如同脚下生了根。青战看见他眼里的坚强、紧张和……恐惧。弦……也会恐惧么?
等待。漫长的煎熬。一张满满地涂着紧张的纸,划出一道细细的希望的线,为了那悬悬一线的希望而承受满纸的紧张,尚不知那一线的希望何时会断开,使得等待堕入漫漫绝望。
“喀拉”门打开,像是冰突然破开。
当弦听到那句“脱离危险”时,跌倒在椅子上,青战忙去扶他。弦靠在青战肩上,声音缥缈,“青战,我累了……”
司空弦,也是会怕,会累的啊。青战看着靠在肩上的疲惫的司空弦,像是第一次发现,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那种疲惫的神色,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他到底也还是有弱点,会累,会害怕的。青战的心里生出紧紧地疼惜。
郁芷明天休班,于是郁芷留下来,弦也想留下,但是刚刚完成手术还没有脱去手术服的父亲却过来拍拍他的肩让他回去,“司空弦,你是个男人,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说,弦就沉默,随青战和司空栎回去了。
已过半夜。弦回自己房间,司空栎也是拍了拍他肩膀,却什么也没有说。弦点头,上楼。青战重重地吐气,想把压在心上的沉郁都吐出来。司空栎看了看青战,说:“青战也去休息罢,这些日子多关心关心弦。”青战也点头上楼去。在司空弦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是没有进去。
回到自己房间,青战觉得浑身疲惫却无睡意。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蓦地生出愤怒。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事?如果有上帝,那么他绝对是个无聊的疯子,一个无聊的,掌控了权力的疯子。她激愤地想。那些讴歌苦难和痛苦的混账家伙,他们定然是没有亲历过痛苦的,所以才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为什么要有苦难痛苦?别说什么矿石经过烈火煅烧才成钢铁,我们是人,不是那没有生命的石头。为什么不肯安生些?没有苦难,没有痛苦,每个人都幸福安宁地生活有什么不好?别说什么司马迁受宫刑而著(史记),这两者没有必然关系罢!“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飞囚秦,(说难)(孤愤)”,司马迁说这样的话,是出于自我安慰罢。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什么叫大任?为什么要降大任?倘世无苦难,人人过着安宁平淡的生活,谁要你降大任?是什么人最先把痛苦作了成功的充要条件?又什么才叫成功?那个脑袋短路的家伙!残忍的家伙……隔岸看着别人在火中挣扎,还说什么“烈火升华人生”,这样的家伙是应该扔到火里让他去“升华”的。谁说什么幸亏梵高没有在当时被追捧才给后人留下这么多精神财富?真是残忍的家伙,那样的人,是没有人性的!
青战这样激愤地想,愤怒到此刻突然累了。原来的愤怒就蓦地消失,情绪里一片空白。如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