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近十日绷着神经,让穆诺岩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今天看到薛琳终于将心底的压抑释放了出来,一边想着,要怎么好好和她解释自己的情绪,一边也来了睡意。
到了半夜,薛琳起了身,轻轻推了推身旁的穆诺岩,发现他已然沉睡。不自觉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停驻了片刻,终于转身轻轻出了门,取了马匹,下了坡。
原先不回家,是穆诺岩不让自己回家,所以,即使她想家想得厉害,却也知道轻重。而如今,似乎只有家,才能让她感到心安了。
夜里,天寒风凉,天空的星星也不多,只有一抹残月引路。刚刚生产过的身子,还虚得很,吹了这夜里的风,越发有些难受了。但心里的痛,却远胜过这身体的不适。想着下午他沉默地对面对自己的质问,还有夜里对自己猜测的默认。她几乎一颗都不愿意在暖秋国停留了。
好在七子坡已经出了穆阳城,夜里赶路也就方便了许多。
穆阳城的北外围,也就是离七子坡不远地方,有一条长河,此河连贯穆阳城以南的一市和穆阳城以北的一市,大家取名为北护城河,沿着到护城河的尽头,再往左岔路口走的直路一直走过六条大道,便是暖秋国、余元国和贾叶国三国的交界处,若是过了六条大道,往右拐赶一段路,才是暖秋国和贾叶国的边界地。
贾叶国本就不大,夹在暖秋国和余元国的中间,靠着发达的商业起的国,没有什么战事,也算是安居乐业的国度了。
沿着护城河河边,夜风本来就凉,加了河水的湿气,也就更凉了。因此,薛琳就没有太靠近护城河的道。大约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天色稍微亮了些,薛琳看着护城河那边,好像有人影窜动,不敢再贸然前行。下了马,将马匹拴在石柱上,悄悄走近了些,躲在了离那边那群人不远的地方。
只见那边三四个人围着,身上还背着一个男人。隐隐约约,薛琳只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便仔细盯着看,也用心听着他们说话。
“大哥,我们要不再跑远些丢吧,这离城里太近了,若是被聆王看到,查到我们头上……”
“没出息的东西,聆王算什么,将来是谁的天下,你还不明白吗?这家伙一个小小副将,就算他聆王追究,咱们上头也有人。”
“可是,这里毕竟出了城没多远啊,太子殿下不是说,让我们丢远些吗?”
“还不是你们一帮人,喝酒误事,再跑远些,天就亮了,岂不是更容易让人发现。”
那帮人显然是喝多了酒,自以为是压着嗓音说的话,声音却是清清楚楚。薛琳听着,浑身冒冷汗……又是太子,他真的在针对聆王。
一想到聆王,薛琳又不愿意再多想什么。想着自己之前,还一厢情愿地想着,要替他了难……想着,有些自嘲。突然意识过来,他们口中说的副将,难道是刘志?
怪不得刘志去府里唤了些仆人来了以后,就没有再来过了,原来,他暗地里去找太子了。
就在薛琳发呆的片刻,“扑通”一声,水花溅起,那群人立刻就逃窜了。
贾叶国虽然地小,却也山水秀丽,有水都之称,全国子民,几乎没有不会下水的。待那群人走远,薛琳料定他们那醉醺醺的样子,肯定是不会回头的,便赶忙走了过去,潜下了水。
河水冰凉刺骨,那群人又将刘志与石头绑在一块,所以沉得飞快。当薛琳有些受不住水的凉意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在被一个人往另一边拉。
在自己感觉快要屏不住气的时候,终于出了岸。睁开眼睛,两人都吃了一惊。薛琳没想到,绑着这样一块大石,刘志居然还能自救,而刘志也没料到,跳下水救自己的,竟然是王妃。
“真是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还能自救。”薛琳因为冷,有些发颤着说道。
“这也是王爷教的。去年,王爷被太子的人也是这样弄下了水,王爷竟自己在水里依靠着水的那股力量,顺着推动着自己的身体通过摆动,来割磨绳子。王爷救了自己的第二天,他就召集了众将士,将此法告诉了大家。”
一听到穆诺岩的名字,和他的事情,刚刚分散了一点点的心情,立刻又跌回了那场噩梦里。她早知道他是一个聪明又体恤部下的好将军,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或许,他心里是知道太子对他有歹心的,只是想用他的方法来面对,或者表现他的忠心。
“属下那日在七子坡,对娘娘多有得罪,还害的娘娘……”刘志一想到,竟然因为自己将薛琳带出,害得王爷的子嗣不保,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想起穆诺岩平日的模样,薛琳感觉脑袋像要炸掉一样难受。听到刘志充满愧疚的话语,刚想开口说没关系,却被涌上来的寒意卡住了喉咙。
“咳咳咳……”
这一咳嗽,也让刘志清醒了过来,忙说道:“娘娘千金之躯,刚刚怎么可以为属下冒此危险,何况娘娘如今的身体尚在调理中……”刘志突然住了嘴,语气也从惊慌变到了疑惑,“这些时日,王爷不是和太医一起,在给娘娘调理身子吗?”
刘志急忙起身,说道:“属下这就护送娘娘回府。”
薛琳扶起了他做礼的身躯,摆了摆手。
“我不回去了,你也别再叫我娘娘了。”
看着黑夜中,还面带病容的薛琳,听着这有些无奈的语气,刘志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
“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刘志说了句“娘娘,属下冒犯了。”便拉着薛琳往城里的方向走去。任由薛琳怎么说,怎么喊,他都没将力气放松下来。
薛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志时,他说的一句话被刘管家打断了。
“何况,他还抢了……”
“刘志,你知道聆王和太子妃的关系吧。”
果然,薛琳此话一出,刘志就停住了脚步。
“七子坡上,我养病的那间草房,是聆王幼年时,和太子妃玩笑着搭建的爱巢。埋葬我孩儿尸骨的那片山坡,是曾经承载了聆王与太子妃无数甜蜜的属于他们的圣地。”薛琳感到抓着自己的手,力度突然加重了些,压抑着的情绪又开始忍不住了。
连他的一个忠心耿耿的副将,都会心疼自己对他的这份心意,他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即使今天那样卑微地问他,他也选择了用一个沉默来解决一切问题。
薛琳冷笑了一声,凄然继续道。
“连我的胎受到惊吓,也是因为在草屋旁,看到了他们二人,甜蜜而心酸的情衷。”
刘志终于放开了薛琳的手,薛琳却再也抑制不住心内那种委屈得不可抑制的情绪。蹲下身,细细地啜泣起来。而站在一旁的刘志,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娘娘,你问过王爷了吗?属下知道王爷与太子妃曾经是青梅竹马,但王爷对娘娘的用心,属下也是看得见的。”当薛琳渐渐止住了哭泣,刘志才开口道。
“没有误会,我问过他了,他也全部认了。”薛琳将头从膝盖间抬起,向着远方,愣愣地回道。
刚刚嫁进王府,他就待自己格外的好。那个时候,既然知道他是一个带军的将领,为什么从来没有质疑过他那好得离奇的温柔和体贴呢?甚至,在明知道他曾经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深情,怎么会就让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带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新婚那晚,他明明有悲伤的情绪。相处在一块,明明有觉得他体贴得有些不真实。如今,去怪他什么呢?怪他欺骗自己吗?现在细细回想下来,他对自己再温柔,再体贴,再呵护,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爱,连喜欢,也是少之又少被提及。自己凭什么,就笃定他是一片深情。
那么多细节,自己明明都是知道的,
被当了猴子一般耍了,却还在为耍自己的人操心、担心。明知道不值得,却控制不了这份滋生而出的感情。
“刘志,我对王爷怎样,你也看到了。即使怀了孕,我也要去找他,要知道他安全,我才能安心。而他却在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浓情蜜意。我是真的不想,回去面对他。”薛琳的声音,轻柔得,好像会被风吹散似的。
也不知怎的,刘志蹲了下来,将薛琳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腿上。薛琳的心情,就像有了一个落脚点,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娘娘,那你这样跑出来,是要去哪?而且,你刚刚为了救属下,如今全身都湿透了,再不想办法将身子弄干,属下实在担罪不起。”
“别叫我娘娘了,我也不想当什么娘娘了,我想回家。”顿了顿,薛琳继续道,“至于这身子,反正也已经是残躯了,落下病根又能如何。”
声音越往后越小,话音刚落,刘志就感到腿上落下了一股重力,低下头,薛琳已经昏倒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