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内殿,双足落地感觉绵软而轻飘,是绵软厚实的地毯,暗红浅金丝线牵出几枝怒放的秋海棠。一路入内,是层层鹅黄轻丝鲛纱幔,皆用鸾钩挂起。珠帘流光,抬目处是香几偏榻,画案雅致,壁上仕女图高挂,琴案上静静陈着一架古琴,处处充斥着长安风情!
这个未曾谋面的夫君是花了心思的!可这一切落在她的眼内,却总是脱不了功利巴结的嫌疑。恭顿于一旁赔笑道:“这些个物品可都是赞普着人从长安置来的。可贵之处还在于,这内殿皆是赞普亲手为殿下布置的。殿下看着可喜欢?”
她矜持含笑:“竟与长安宫殿无异,副相大人务必代文成向赞普转达谢意才是!”
她面上冷淡矜持,心内却又不得不叹服,一个常年征战在外的粗犷的西域男子却能布置出这般清雅的内殿来!清雅得像是一份不能随意亵渎的圣洁!
恭顿作礼道:“那老臣不叨扰殿下歇息,先退下了!若有需要,尽可派人传唤老臣!”
她微微颔首:“大人慢行!”
恭顿退了出去,只余下李道宗与一屋子的侍女,她挥手摒退众人,才低低问李道宗:“怎么不见禄东赞大人?”
李道宗叹道:“他被吐国国君唤了去,许是要问罪呢!”
她心下一急:“他本无罪,请王爷定要为他开脱!”李道宗道:“殿下就这么相信禄东赞?依本王看,那恭顿也是可倚重之人。”
恭顿能不能倚重,她不知道。可她就是不相信禄东赞是奸佞之人。“无论如何,王爷都要在赞普面前为他极力开脱。”
李道宗看着她道:“好。可是,殿下请听臣一句劝,他们君臣上下之事,殿下还是作壁上观的好。免得祸及自身,更累及两国邦交国运。殿下明白老臣的意思么?”她点头,她何尝不懂得。
“王爷请放心吧,王爷的话本宫会放在心上的。”说罢,想着离别在即,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忍不住轻唤道:“爹,你回长安时一路小心。要对娘好一点,女儿才可安心!”
李道宗长叹一声,心下也是难过:“你可一定要保全自身啊!放心吧,我会把你娘照顾好的,以往是我亏待她了。”说完,又觉于礼不合,于是便细细行了一礼,哑声道:“臣都听殿下的!”
她又问:“爹,不,王爷,你会在此处停留几日?”
李道宗沉吟道:“老臣问过司礼监了,再过八日便是吉日,臣想给殿下主持了成婚仪式后再行回长安复命。殿下,您明白臣的意思么?”
天下间,有哪个做父亲的不想亲眼看着自已的女儿拜堂成亲?她只好点头:“那一切就有劳王爷安排了。”
“那老臣先告退了!”李道宗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从宽袍中摸出一管横笛来,双手呈与她道:“殿下,这是杨大人临行前托老臣转给您的,说是给殿下留个念想。”
雪雁微愣,伸手接过,她认得,是杨政道素不离身的笛子,是她相赠于他的。握着仿佛还带着他体温的横笛,她的心再不愿相信,也得接受——他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可她有什么好怨呢?他的离去,不过是遵从她的意愿罢了!为了她的意愿,他甚至甘愿迎取自已不爱的女子!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所愿,他都拼力成全!她心下哀恸,竟连李道宗何时离去的也不曾察觉!只一径的喃喃道:“笛在人不在,他不会再回来了!”
李道宗行至殿外廊庑的转弯角,一个着灰蓝布衣的中年男子拦住他的去路:“王爷留步。”
李道宗挑眉道:“你是谁?怎么拦了本王爷的去路?”
于采平闻言,往地毯上一跪:“殿下,我们做奴婢的到哪也是做奴婢,做奴婢的出路不外乎能侍奉一个好的主子,奴婢早闻殿下温良娴淑、礼待下人,能跟着殿下是奴婢的福份,请殿下莫要嫌弃奴婢才好!”
她心下动容,忙伸手把于采平扶起:“姑姑快快请起!文成以后的起居膳食皆有劳姑姑打点了!”
于采平急急道:“殿下说的什么话,要折煞奴婢啊!殿下还是唤奴婢采平吧!”
“好,采平,难得王爷这么信任你,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吧!”
采平喜悦道:“殿下,奴婢这就去为殿下准备膳食!”说着,便向屋外行去。
雪雁心内一动,又唤道:“采平,你知道本宫喜爱的吃食么?”
采平笑应道:“殿下最爱煮得稀软的清淡小米粥,外配芙蓉糕、烤甘薯,是与不是?这可是奴婢最拿手的了!”
她会心一笑:“是王爷吩咐你的?”
采平回头道:“不,是杨大人早前交待过的。”
采平边说着,边向外厢行去。
她的心却再不能平静,他虽已离去,可他对她的关切之情却总是无处不在!政哥哥,隔水一别,方何为期?也许就是一生了!
抵达柏海行宫已是第三日,行宫内松赞干布夜夜设宴,款待辇队的将领军士们。但碍于身份,雪雁却只能呆在内殿里,不能出门半步。
她本性好动,在屋内呆了三日,已是觉得沉闷。朵儿见她闷闷不乐,便提意说:“要不姐姐弹上一曲,我给姐姐唱一段,为姐姐解解闷?”
一听朵儿的提意,雪雁便觉得不失为一个解闷的法子。朵儿有一副好嗓子,可自从任城王府出来后便再没听她唱过。于是便附和道:“好,你来附唱,采平来跟拍子,如何?”
采平见雪雁来了兴致,便眉开眼笑道:“好,奴婢来为殿下跟拍子。殿下来这也有好几日了,还没见过殿下如此高兴呢!”
朵儿笑道:“我先去寻一盏杏蜜润润嗓子。”说着便往偏殿而去。
采平盯着她的背影叹道:“如此花容月貌,却给生生的被那道巴痕给毁了,真真可惜了!”
雪雁闻言,心下也是难过,便嘱告采平道:“在她面前可别要提及,记下了么?去把本宫的琴取来吧!”
采平点头:“奴婢都记着呢!”便往外殿退去。
这时朵儿从外头奉了几盏杏花蜜回来,一人一盏分吃了。雪雁在琴案上坐下,愣愣看着古琴上的刺字一瞬,纤指才慢慢抚过琴弦。朵儿听得音律,先是一愣,后清清嗓子附唱起来:“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四牡孔阜,六辔在手……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交韔二弓,竹闭绲滕。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赞普,夜已深,还是回内殿歇着吧!护卫众多,何劳您亲自巡夜?”松赞干布手握佩刀,大步流星的走着。他的汉语先生宇文就亦趋亦步的跟在后面,苦苦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