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赞干布才反应过来,忙伸手去扶:“殿下快快平身,本王怎能受殿下如此大礼?”
她复垂目,婉声道:“赞普乃一国之君,又是文成之夫,文成理应向您行礼。我们汉人女子素来以夫为尊、以夫为天,夫即为天。”
夫即为天!他心下不免几分动容:“殿下!”
她又细细行了一礼:“夫君在上,请受文成一拜!”
“殿下!殿下不必如此!”他无措起来,急急去扶:“殿下……”
她微微含笑:“赞普还是唤我文成吧。”
笑颜初绽,凝烟含柳。松赞干布又呆了下。面对这个温婉多礼的汉家女子,他竟感到无所适从。留着宇文就多年,竟没教会他如何去与一个温婉的美人相处!
“文成。”他艰难的搜着措辞:“文成一路顶着风霜雨雪而来,可是辛苦了!”他抬目,却发觉她立在面前垂首低眉,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削瘦的双肩微微颤抖。
他不禁双手握在她的肩上,轻声道:“你怕本王?”
“不,我不怕。”她低低道。她不是怕,她只是还是无法接受,他竟是吐国国君!眼前之人,竟是她的夫君!现在想来,也是自个缺了心眼,一个普通商人怎敢孤身深入吐谷浑皇帐?一个普通商人又怎敢在行宫里打听一个女子?又怎会有眉宇间那股凝聚着的、与生俱来的霸气?
没想到一代西域霸主,竟是这般年轻英挺的人物!他们有过数面之缘,却不识他的庐山面目,他掩藏得那么深!
神思游戈间,殿外却响起一把急切而清亮的声音:“赞普,未将扎木术有要事求见!”
是扎木术!松赞干布的眉拧在一起,扬声道:“有事明儿一早再议!”
外面的声音却不依不挠:“事关国运,不能等明早啊,臣斗胆请赞普出来一见!”
松赞干布闻言,心下自是着急,也不知道是否格真攻了来。可,可他不能这个时刻丢下如花似玉的新娘不顾吧?何况,她还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贵为天朝公主,下嫁他这蛮邦异族已是委屈,若再在新婚之夜夫君开门而出。教她何以堪?
他正犯难,那个柳眉低垂、腮凝新荔的女子却婉声道:“赞普,国事要紧,还是见他一见吧!”
他迟疑的看着她:“文成,这……”
她浅浅含笑:“心系江山社稷,心系百姓福祉的夫君才是文成心中的好夫君,赞普,去吧。文成自不会心含怨怼。”
没想到贵为一国公主,竟如此通情达理。他颇为动容:“文成,折腾了一****也累了,你先行歇下,本王去去便回。”
她轻颔首,行至花梨木衣架前取过他进门时脱下的貂毛大氅为他披上:“夜来风寒,赞普莫要大意。”她边说着,边细细在领口处打了一个结。一切做得自然而然,只因他于她,并不陌生。
她送他至门口,他凝着她,轻声道:“本王去去便回。”
“这个恭顿到底要干什么?明知今儿是本王大婚之夜,他竟然……”松赞干布铁青着一张脸,向扎木术道:“各路将军的人马都布署好了吗?”
“只有两路大军已赶来,其他的还在路上。”扎木术急道:“据探子回报,格真日夜兼程,直逼这里而来,已离这里不足五十里了!而我们的援军……”
“他来得倒是快!”松赞干布冷笑一声:“来得好!本王就怕他不来!本王带人去把恭顿追回来,拖住格真。你速护送公主殿下离开!务必轻车从简,人数不能过多,动作要快,记下了吗?”
扎木术迟疑:“可是赞普,还有两路援军未到,布署好的人马也不能动。就凭行宫这点人马,怎能拖得住格真的三十万大军?您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本王自有主张,让禄东赞安排殿下起行的一切事宜,你殿后!”
他顿了顿:“扎木术,你自小跟在本王身边长大,是本王最信任之人,你得帮本王找到她,护她周全,知道么?”
扎木术一愣:“赞普是指那个麻脸女子?”
他轻轻颔首:“公主殿下有得力的护卫,但她,只有我,懂么?”
“未将懂了,未将遵命!”
月光为乌云所敝,行宫外围的参天松柏枝叶葱茂,形成一胧巨大的黑影,把整个行宫严严实实的笼住。
扎木术大步而行,却被一女子拦住了去路:“将军留步!”
他停下,却是神色忡忡的朵儿。半指粗长的伤痕如同一块枯叶横在她姣好的脸上,与她清丽的容色如此格格不入。
他看得心中一紧:“怎么是你?朵儿姑娘,找我可有要事?”
朵儿欠了欠身:“将军神色匆忙,不知发生了何事?你们的赞普怎能在此时离开凤仪殿?”
朵儿说得恭敬,却语含责难。扎木术忙把她拽到一边:“姑娘见谅,我们赞普也是情非得已啊!”
“好一句情非得已!竟然在新婚之夜让新娘独守空帏?”朵儿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到底发生何事了?”
扎木术心下灼急,本来军机要事也不宜外泄。可这个为他以身挡剑的女子,让他无法拒绝,只得把一切都说了。未了,又嘱咐道:“让殿下务必轻车从简,只带几名贴身的侍女、护卫即可。”
听他这么一说,朵儿心下也急了,轻作了一礼:“多谢将军坦诚相告!”便快步离去。
扎木术在后面唤道:“朵儿姑娘。”
她脚步一顿:“将军还有话要嘱咐?”
扎木术凝了她一瞬,才轻道:“姑娘自个也当小心!”
她心内一颤,快步离去。
“什么?格真竟然带兵追击而来?”雪雁唬得从妆台上站了起来:“他带了多少人马?”
朵儿吩咐侍女们收拾行装,才压低声音道:“扎木术说格真有三十万大军,恭顿私自率人去迎敌,赞普担心他的安危,也追了去。”
她闻言唬了一跳:“行宫里连从护卫尚不足两万兵力,怎么与格真的三十万大军抗衡?赞普这一去,不是以卵击石么?”
“可他还是不能置恭顿的性命不顾呀。”朵儿把妆台的凤冠珠钗放在妆盒里,叹道:“他是一个好君王啊!”
雪雁的心却揪了起来:“这个恭顿也太鲁莽了!明知双方势力悬殊,他不避反迎,这跟白白送死有何区别?”她急得在殿内来回踱步:“他也就罢了,可赞普他,他是一国之君,怎能以身犯险?”
“瞧瞧。”朵儿啧啧笑道:“尚未洞房花烛呢,心就让夫君掳了去。”她嗔朵儿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
朵儿笑道:“姐姐也不要太担心了。他可不是一介商人巴图,他是战神松赞干布!他自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