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赞干布每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她总要问一句:“外头的瘟疫可寻得医冶方子了?”
松赞干布总是一言不发,摇头以对。瘟疫横行数月,看着疲惫而焦灼的松赞干布,她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最后竟连自已都几乎相信真是她自已为吐国带来的厄难。
一日深夜,松赞干布从城内回宫,等在寝殿廊庑上的她往地上一跪:“赞普,文成不要做国母,您惩罚文成吧。这样,民怨可缓,说不定这场瘟疫也就……”她知道,他爱他的臣民甚于他自已的性命。
夜色中,看不清松赞干布脸上的神色,只听得他疲惫的声音缈远而来:“你是要本王像那些巫师乱民所说的,把你活活烧了祭天神么?”
她双手伏下,头抵在冷硬的青石下:“是!若文成的存在只能给赞普给吐国臣民带来灾难,文成愿意一死,以谢……”
她的话尚未说完,松赞干布一伸手,把她从地上抱起:“你起来!”
松赞干布的眉心有怒气聚结,他凝声斥道:“你怎么也信了这些谎诞愚昧的说辞?要本王杀了你,不如让本王杀了自已来得更为痛快!”
她力争:“可是,赞普不杀文成不足以平民怨,在这场瘟疫中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
他恼道:“难道杀人可以冶病救人么?你怎能有如此谎谬的念头?”
被他高声一斥,不知怎的,雪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直往下掉。松赞干布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脸色缓了下来:“进屋吧,往后再不能有这等念头了。相信本王,本王总有应对的法子。”
她的泪却流得更凶:“他们说得对,快三年了,文成不曾给赞普生下一男半女,文成何德何能为他们的国母?”
闻得此言,松赞干布的步子僵了僵,不由得把她越发瘦弱的身子轻轻带向自已的怀,心里酸痛难言,面上却温言道:“孩子,我们总会有的……”
她心内一暖,身不由已的回握着他的手,慢慢向他怀内靠去……
那一场瘟疫在初冬时分终于遏止,是一个不肯留名的外邦人进献的冶病方子。
那进献方子的外邦人来得蹊跷,却又无迹可查。她后来几乎不敢想象,若没有那个外邦人进献的冶症方子,任由瘟疫继续横行下去,整个吐国会怎样,更莫说她个人的安危了。确切来说,是那个外邦人救了她的命。救了整个吐国。可她却连那个外邦人的面也没有见上,更谈不上报恩。
后来,松赞干布查得诱发这场瘟症的真相,便对尺尊更是寒心失望,整整三年,除了会亲自吩咐让人送去足够的衣物食物外,也不曾回逻些看她一眼……
失神间,朵儿轻道:“是,朵儿听姐姐的就是了。”
她怜惜的为朵儿把素银的斗蓬披上:“天黑之前赶回宫里来,莫让姐姐担心。”
“妹妹记下了。”朵儿点点头,快步而出。
暮色四合,雪雁在扎木术的护送下回到红宫,朵儿的身影却遍寻不见。
逻些城离红宫也不过数里之遥,策马也就小半个时辰。按理朵儿早已回红宫等着她了,可天色愈发浓重,眼看就要黑透了,朵儿与随她一起回城的侍女皆不见其身影。传来几个侍女相问,众口一词都说朵儿不曾回过红宫。难道朵儿看完尺尊又去看了扎木术的母亲,被留宿在帐下了?
可以往每有这种情况,朵儿都会遣近身的侍女回来知会她的。而这一次却……
沙漏滴沥,天黑透后又两个时辰,眼看就接近一更天了,雪雁睡意全无,连晚膳也无心用完,只一径在殿内来回踱步,心里的不祥感愈发浓重。松赞干布从理政殿回来,心疼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安枕?”
她快步迎上,紧紧拽着松赞干布的衣袍:“朵儿,朵儿她,她不见了!”
松赞干布看着她怆惶的神色,蹙眉道:“朵儿不见了?怎么回事?”
朵儿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极少离开她的左右,可这一次,却一去不返!她把事情始末细细说着,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赞普,快传扎木术,让他回城寻一寻!”
松赞干布脸色凝重,把她扶上榻躺着,宽慰道:“本王这就去传扎木术,你放宽心,说不定真是老夫人把她留在帐内了。”天色破晓时分,扎木术从逻些城赶回,神色疲惫中竟带着哀伤痛楚。他直直往一夜未眠的雪雁跟前一跪,简直是整个人栽下去的:“殿下!”
看着扎木术脸上的神色,雪雁的心猛地一揪:“将军找不到朵儿么?”
扎木术整个人匍伏在地,语含沉痛的回道:“殿下,朵儿不在逻些城,未将无能,寻不回她来!请赞普、殿下冶罪!”
雪雁闻言,一个趄趔向后倒去:“她,她不在逻些?那她……”
扎木术抬首,兀自向松赞干布又重重磕了个响头:“赞普,请赞普冶罪之前,容未将先回逻些城奔丧!”
扎木术眼中带着深深的痛楚与绝望,却一点灼急也无,仿佛朵儿的失踪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再闻得扎木术此言,雪雁心里愈加发急,愈加困惑:“奔丧?老夫人她……”
扎木术摇了摇头,双目血红浮肿:“是未将的夫人格桑。”
雪雁蹙眉:“是你的夫人?你夫人好好的,发生了何事?”
扎木术却答非所问道:“扎木术要赶回城内奔丧,请殿下成全!”
松赞干布凝声道:“你先起来!谁要冶你的罪了?殿下与本王也是关怀之意,别无其他。”松赞干布从身上摸出令牌递与扎木术:“去吧,你平日本就少陪着夫人,如今好好陪她一陪吧。传本王的令,令礼部的人协助你办好夫人的葬礼,务必让夫人走得风光。”
扎木术双手接过令,磕头道:“谢赞普!”便要起身离去。
朵儿下落不明,扎木术反应却异常冷淡,与平日对朵儿的关切之情判若两人。个中到底发生何事了?
“将军留步!”她上前一步,拦下扎木术:“将军,逻些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朵儿是本宫亲自打发去的逻些城,怎么会不在城内呢?”
扎木术布满血丝的双目透出几分冷意,向她作礼道:“殿下,请容未将离去!”
她紧紧盯着扎木术的脸:“令夫人是怎么去的?朵儿,她……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
扎木术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请殿下容未将告退!”
扎木术的态度令雪雁的心更是不安。她的口气不知不觉变得冷硬:“若将军不把事情说清楚,休得离开这内殿半步!”
松赞干布上前唤道:“文成!”她也不理松赞干布,只一味倔强的盯着扎木术的双眼,让扎木术的目光无所逃避。松赞干布皱眉道:“文成,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她还是不管松赞干布,只向扎木术道:“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