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贵客,她自然不敢怠慢,快步走向茶房取出密封在紫砂瓮里的天山雪菊。王爷曾说过,天山雪菊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长于终年积雪的昆仑山脉上,隐匿在冰封的峭壁之中,傲雪斗霜,吸纳天地灵气的植物,可入药。她取来煮沸的水,细细挑选了茶具,才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入茶壶内。
一朵朵娇俏的花慢慢绽放开来,小小的嫩黄瓣儿,顶着褐色花芯,芳香迷人。相信一般人不曾轻易得见,是西域的贡品。当今皇上为嘉许王爷的显赫战功,特赐了一瓮。此花泡茶夏日喝来消暑解闷,冬天喝来养眼旷神,尤其适合常年看书的人喝,滋养肝眼。王爷平日视若至宝,一是因此物是皇上御赐,二是因此物难寻,便珍藏着,从不取用。今日却要开封取出,她心里默默想着,能得王爷如此厚待,想来这个客人定是身份尊贵。可花茶是姑娘们的最爱,什么样的公子呢?竟爱花茶?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太监吧?平日里来府里颁旨的太监确实不少。她不敢耽搁,泡好后便往王爷书房赶去。她今儿个为这雪菊还特意选了一套碧玉通透的茶具,她想,但愿所见之人对得起我这份心思。
她刚行至门口,王爷便警惕问道:“谁?”
她忙应道:“是我,朵儿给您送茶来了。”
她推门而入,王爷皱着眉端坐在几案前,旁边坐着一位神色清淡的公子,两人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目光正好触到他侧着的脸,便不禁暗自打量了一眼,他一身素洁的月白袍子,冷淡的表情也丝毫掩不了他的俊美,浓密的剑形眉,刀刻一般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角透着隐隐的威严。虽侧身坐着,也能让人想象出他长身玉立的风采。她不禁心内微颤,她以为“南山寺”巧遇的公子已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却不料想还有如此翩翩的公子存在。
她奉上茶,刚想行礼告退。他却在一瞬间目光对上她的双瞳,眼内一丝惊诧夹着惊喜的东西一闪而逝。她不禁脸发烫起来。很快地,他神色自若地接过她的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脸。
他轻呷了口茶,赞道:“清香怡人,口感甚佳,是天山雪菊?”她抬头,以为会看到他一张笑着的脸,可他面上丝毫笑意也无,还是清淡的面色,再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王爷点头道:“对,是皇上赏赐的天山雪菊,您平时最爱喝的。”朵儿注意到王爷用了“您”一字,不禁更对眼前之人刮目,他到底是何身份?难道比王爷还尊贵吗?
他抬头看向王爷,似随意地问道:“这位姑娘是?”她料想他是见她穿着打扮与一般丫鬟有异,才会有此一问。的确,她的妆扮比雪雁稍逊外,一般丫头是无法比拟的。王爷确实把她像女儿一样养着。
王爷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小女雪朵,雪朵,快见过李公子。”
她微笑着,上前行礼:“见过李公子。”
“姑娘有礼了。”他依旧神色冷淡,彷佛尘世间一切皆与他无关。
她按捺着内心的颤动,快步退了出去,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彷佛还留在书房里,不曾出来。
她有点恼,她不知道自已到底怎么了。今朝的梦魇也未曾令她如此心神不宁。正在恼着,就看见柳如意弱风挟柳的身姿,站在离王爷书房几丈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收回心神,走到柳如意跟前,躬身行礼道:“二夫人安好。”
柳如意是王爷的侧室,是王爷三年前奉旨到江南促办军粮时带回来的。据说其是江淮一带艳名远扬的歌姬,歌舞堪称一绝。王爷是在地方官员府里饮宴时对她一见难忘,回时更是为她赎了身,并带回府里收为侧室。为此,王妃张氏还跟王爷闹了好几回,柳如意还挨过王妃的一记耳光。可到后来,王妃也只得认命接受了。哪个男子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何况是堂堂王室宗亲。说来王爷只取两房,已算是稀罕。王妃也许就是想通了这一点,也不再赌气吵闹了,和柳如意相处得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柳如意一人尽占王爷的宠爱,王爷所有的情意皆用在她一人身上。对王妃却是相敬如宾,再无恩爱可言。这也是王妃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不闻世事的缘由。哀大莫过于心死,不是吗?
柳如意身世可怜,却为人尖酸刻薄,爱摆架子,对底下的人总是呼来喝去。对待朵儿,也不怎么待见。果然,柳如意抬头望望日头,尖声尖气道:“哟,今天这日头怎么这么毒?灼得我两眼昏黑了。”
冬日的太阳能有多灼?能有多毒?朵儿领会她的意思,她是嫌她礼数不全,对她不够恭敬。于是朵儿乖巧地往前一跪,跪在青砖石阶上,叩头道:“二夫人,朵儿给您请安了。”
柳如意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拭了拭根本无汗的额头,慵慵的说道:“今儿个可真热的要命,这会倒是凉爽了不少,起来吧。这就对了,做人呢,要时刻紧记身份,别以为自已真是王府的二小姐。”
朵儿低着头跪着,雪雁清脆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姨娘,今日怎么有兴致逛园子?”雪雁巧笑着,走到朵儿身旁,不露声色地把朵儿扶起来。
柳如意面色柔和了不少,说:“雁儿不用陪你娘亲念佛吗?怎么得空出来?禁足了一月,怕是闷坏了吧?”
雪雁应道:“娘午休了,我才得空出来透透气,闷了数十日,可真真是闷坏了。姨娘可有空教我跳舞?”
柳如意瞟了朵儿一眼,故意拉长声线说:“你自已跳便好,别整日跟这些不分尊卑的丫头混着,你可是身份尊贵的王府千金。跟下人们呀,就不要太亲近了。”
雪雁伸手去拉朵儿的手,声音低柔恭敬,却语气坚定:“姨娘,朵儿不是下人,是爹收的义女,是我妹妹。”
柳如意看了朵儿一眼,不屑道:“是吗?可我未曾听王爷提起过此事。”
正在这时,柳如意的贴身丫头宝筝捧着一只浑身洁白的鸽子,匆匆跑来,在她身旁低语道:“夫人,您的鸽子回来了。”
雪雁一见这浑身洁白的小家伙,喜爱得不行,说:“姨娘何时的白鸽子。太讨人喜爱了。”说着便用手去抚它身上的羽毛。
柳如意似乎很戒备,快捷地把白鸽子交还宝筝手里:“把它带回去喂食吧,都饿坏了。”宝筝应声而去。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转头对雪雁道:“雁儿,你还是练舞去吧,回头让丫们给我端碗桂圆汤来。”说罢,便扭着杨柳腰走了。
雪雁看着她走远的身影,纳闷道:“姨娘何时养的鸽子呢?她可是从来不爱玩这些小东西的,以前她刚进府那一会,爹怕她闷着,着意命人去寻了一只珍稀的绿鹦鹉送给她解闷,可怜那只鹦鹉只拉了一跎屡在她的袖子上,就让她给活活掐死了。难道鸽子就不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