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托曼话音刚落,松赞干布却从内殿慢慢走了出来。勒托曼神色立变,换了温柔溺人的笑脸迎上去,一手把伞往他头上移去,一手挽上他的胳膊,亲热道:“赞普怎么出来了?外面这样冷,赞普也不用亲自出来接臣妃啊!赞普,咱进去吧!”
松赞干布不着痕迹的推开勒托曼的手,径自向她行来。勒托曼忙扔了手中的伞上前伸手去扶她,体贴道:“姐姐,地下湿冷,姐姐还是听妹妹的劝,快快起来吧!”
她狠狠的看了勒托曼一眼,厌恶道:“滚!别碰我!”
彼时,松赞干布已立在她面前了。松赞干布看了眼委屈得快哭出来的勒托曼,目光又重回她脸上:“你是来认罪的么?”
她抬目,决然道:“不!我只求赞普再次派人搜寻朵儿的下落!臣妃必会一生感铭赞普恩德!”说罢,便向着松赞干布重重磕了下去。
臣妃!她竟在他面前自称臣妃!看着她被冻得发紫的双唇,看着她神色中的冷漠疏离,他又是心疼又是懊恼:“你不要再固执了,可好?若是她畏罪藏匿起来,谁又能寻得到她?”
她又重重磕了下去:“朵儿绝不会杀人!为了朵儿的清白,臣妃甘愿放弃一切!”她说着,在凛冽的风中,慢慢地把身上的凤袍褪下。
想起昔日初遇她时,她慧黠的、直指他心的笑颜,以及几年来的恩爱缠绵……还有,杨政道离开这些年,她总是反反复复,身不由已地弹那一首《凤求凰》。杨政道曾说过,这一首曲,是他们青梅竹马的见证,终究,她还是忘不了他!现在,她竟还说为了朵儿,她可以放弃一切!松赞霎时气急攻心:“你为了朵儿竟连这凤袍也脱了?是否,本王不把人寻回来,你就要和本王决绝?连我吐蕃的王后都不做了?”
雪雁把脱下的凤袍双手奉上,木然道:“求赞普成全!”
松赞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气极反笑,可那笑听来却令人心怀悲伤:“朵儿在你心里这样重要,他在你心里也无可替代!那本王呢!本王在你心中到底……到底……”
他举目向天,顿住。忽转首向一旁的勒托曼高声叫道:“把她的凤袍接下!既然她不想穿了,你来替她穿吧!”
勒托曼忙一把接过,向地上一跪,怯声道:“臣妃不敢!臣妃何德何能……赞普就莫要生气了,姐姐也不过一时意气。”勒托曼说着,又向她急声道:“姐姐快向赞普道歉吧,姐姐……”
勒托曼的眼底尽是虚情假意,她冷声道:“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滚!”
松赞脸色铁青:“阿曼在你面前如此谦恭,你却……”他似叹非叹道:“文成,你当真不是当年的文成了么?”
雪雁心下怆然,直直盯着他的脸:“赞普还是当年的赞普么?当初的赞普,不会与文成离心,更不会相疑。”
“好!好极!”松赞忽又笑了起来,像雪山的伤兽,一双鹰目看向勒托曼:“你起来,把这凤袍带回你的宫中去!”
勒托曼忙恭声告退。
松赞看向她,冷声道:“你也可以回去了,本王自会再派人去寻她的!”说罢,转身快步向内殿行去。
秋草目睹这一巨变,吓呆了,良久才扑上来哭道:“殿下!殿下!您怎能这样傻?您怎能让她得逞,夺了您国母之尊?殿下啊……”
既然勒托曼一直想要,那就如她所愿好了。只要朵儿能平安会到她身边,她便别无所求!她双脚僵得已没了知觉,用力挪了挪,平声道:“秋草,咱回宫。”
秋草忙把她扶起:“殿下,慢点儿!”
一阵锥心的痛漫遍四肢百骸,痛得她直想掉泪。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在问,松赞干布,你为何,为何就不相信文成呢?秋草扶着她慢慢向“凤仪殿”行去,怯声道:“殿下,您实在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赞普的,您把他的心给伤了……”
雪雁双膝疼痛难忍,可也抵不过心底的痛,一刹那,竟不可抑止的想念长安,想念起杨政道来!政哥哥,政哥哥,你可曾回长安去了?你怎能把雁儿孤零零一人留在异国他邦?
她正失神,迎头跑来一人,差点撞到她们身上去了。两人惊魂未定,来人忙行礼请罪:“公主殿下恕罪!”
她定神一看,竟是松赞干布的亲侍,他一手持一卷轴一手握拳作礼:“卑职因事情紧急要禀报赞普,不想却冲了殿下的驾,请殿下恕罪!”
她淡淡道:“免礼!你到底何事这样着急?”
那亲侍迟疑了一会,才吞吐道:“吐谷浑的使臣又来了,正等着求见赞普呢。”
“吐谷浑使臣?我吐蕃素来不与他国交好,吐谷浑王竟遣使前来?”她疑道:“依你所说,使臣并不是第一次来了?来下战书么?”
亲侍迟疑着:“殿下见谅,一切还待赞普定夺,恕卑微臣不敢妄言!”也罢!她已不是一国之母,还操这个心做什么?便平声道:“去吧!”那亲侍才疾步而去。
朵儿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入耳:“朵儿,朵儿!”
她恍然如坠梦中,也不睁目。那声音却不依不饶:“朵儿!朵儿别睡,朵儿醒醒!”
是一把男子声音,仿佛就在身边!她猛地睁开双眼,寻音而去,竟是侧旁的铁笼里一个身格高大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男子正在唤她!烛火微弱,她定眼,对方又轻唤了两声:“朵儿,朵儿!”
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恍如隔世:“是谁?你是谁?”
那个唤她的男子目光四壁一巡,轻声道:“朵儿,是我,我是阿哥!”
朵儿总算听清楚,是扎木术,竟然是扎木术!她心里又惊又喜,惊喜却只是一瞬,回到现实便忧心更多:“扎木术哥哥,阿哥,你怎么也被他们抓了来?”
扎木术压低声音道:“朵儿,阿哥是来救你的。”
扎木术说着,他与身旁的几名男子已打开了手脚上的铐链,开了铁笼的门出了来。朵儿看清楚了,扎木术身后那几名男子都是跟随扎木术多年的先锋官,身手了得。她心中一喜:“阿哥,你们,你们怎么轻易就打开了锁?”
扎木术脸色凝重,动手开了她囚室的门:“朵儿别做声,静静跟着阿哥走。”
朵儿心里喜悦,可刚行了两步,又顿住了。回首看着横竖熟睡在地上的几名女子,向扎木术轻声央求道:“阿哥,把她们一起救走吧!”
扎木术的声音低不可闻:“不行!人太多了,容易被人发觉!你别说话了,走!”
她立着不肯动:“阿哥,我要把她们带上!”
扎木术有些恼:“自已都顾不上了,还顾别人!”
她急得就要落泪:“阿哥,求你,她们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