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不经意的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光,仿若叹息道:“这大热的天啊,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朵儿笑道:“母后,俗语说‘暑热怕尾’,如今也是夏未了,天还也这样热,应该不日便到尾了。初秋一来,天就会凉下来的。”说着停下笔道:“儿臣抄完了,儿臣为母后揺扇子吧。”
长孙皇后略为意外道:“你为我揺扇子?这些可都是宫人们做的。”
朵儿执起刚才冷霜搁下的莆扇,边揺边笑道:“孝顺母后本就是儿臣的本分,揺一下扇子又有何不可呢。”
长孙皇后感叹道:“李道宗把你教得这样好,要是长乐和你两位皇兄有你五分孝义贴心,本宫也就满足了。”
闻言,朵儿失神的想,论孝道教养,又有谁可以企及雪雁一二呢。想起从小形影不离的雪雁,不免伤感。进宫一个多月了,也未曾得见任城王府里任何一人,更是没有任何关于任城王府的消息。
仿佛她真的是大明宫里名副其实的公主了。可她的心,却从来不在这朱红高墙里。
冷霜彼时已手提着一小桶子冰块回来了,令朵儿感到奇怪的是,花梨木桶里装着的竟全是零散的冰碴子,一块稍大的冰块也没有。
冷霜往把桶子搁在地上,往长孙皇后跟前一跪,小声禀道:“娘娘,内务府里暂时只有这些冰碴子,姜总管说新到的冰块贤妃全都让搬到她宫里去了。”
长孙皇后睨着桶里的冰碴子,眸光有隐隐的冷意:“知道了,先把这些加上便是了。”
冷霜边把冰碴子添在砵子里,边小声嘀咕道:“贤妃娘娘把冰块全往她宫里搬,有这么热么?要置娘娘的威仪于何地!”
长孙皇后看了冷霜一眼,厉声道:“奴才不可以私下议论主子,这些宫规全给忘了?到慎刑司领罚去吧!”
冷霜眼见往日里和色的长孙皇后动了怒,自然也晓得慎刑司那些刑具的利害,吓得立马跪了下去,膝行至长孙皇后脚边磕着头一迭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吧!”
冷霜是跟了长孙皇后十多年的贴身奴婢,要是没有了冷霜在身边,自然是诸多不顺的。朵儿来不及细想也跟着跪也下去,磕头道:“母后,所谓‘关心侧乱’,冷姑姑陪伴母后经年,也是为母后您抱不平一时气不过才失言的,您就饶了姑姑这一回吧!”
半响,长孙皇后缓了缓面色,轻叹道:“冷霜啊冷霜,你再管不住你这张嘴巴呀,往后可有你受的。届时只怕连我也保全不了你啊。今儿啊,就看着文成求情的脸面上,就不打发你去慎刑司了,也当是为皇上的生辰积点福吧。”
顿了顿:“就去宫门前跪上两个时辰以作惩戒吧。”
冷霜喜极而泣磕头道:“谢娘娘!”又转身向朵儿重重磕了一个头:“谢公主!”说罢,便向外行去。
冷霜一走,偌大的内殿便只剩下一个内侍监了。朵儿不禁诧异:“母后的宫里怎么侍候的宫人这样少?”
长孙皇后呵呵一笑,温言道:“母后素性喜静,向来不喜前呼后拥的。所以内殿就留了冷霜。雪月两个宫人了,今儿是冷霜当值呢。”朵儿“哦”了声,欲言又止。
长孙皇后呷了口茶,笑道:“丫头,有话尽管说吧。”
朵儿才小心问道:“母后所说的贤妃是否新晋的贤妃杨氏,也就是旧日的杨妃?”
长孙皇后道:“正是。放眼大明宫,杨氏是最得你父皇宠爱的,渐渐的,也不免恃宠而娇。”说着缓缓抬目向窗外,声音变得缥缈:“看那些紫微花开得多好,母后啊就这样看着它啊,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不知多少年了。”
长孙皇后说得伤感,朵儿静默站在她身侧,只得微微笑道:“母后正当盛年,气度高华,岂是紫微花可比。母后宫里应当多种些牡丹花,如此才堪配母后的国色和气度。”曾几何时,长孙皇后初进宫廷,也是国色天香,名动京城。奈何是红颜弹指老啊!即使容色不老,心也老了。
长孙皇后下意识抚抚自已的侧脸,苦笑道:“哪是什么国色呢,不过是开败的花罢了。”
朵儿一时无语。其时阳光错落而入,映在殿内素纹暗红的椒墙上,给长孙皇后的侧脸渡了一层如幻的金黄,长长的眉睫,高挻的鼻梁,依旧光洁的额头,盈盈凤眸除了神色中稍带的疲惫与落寞,再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这哪里是开败的花呢?
在这时,听得内监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杨大人到了。”
长孙皇后斂容肃声道:“快请。”
内监唱毕,一身暗紫绣着莽纹官服的杨政道大步入内,眼觉余光扫到朵儿身上时,不知怎的就带了一丝异样,却不动声色裣袵行了大礼,后低道问道:“不知娘娘宣微臣进见有何要事?”
长孙皇后道:“宣杨大人来,是垂询关于皇上生辰庆生大典事宜。还差几日便是皇上生辰了,届时各国朝贺的使臣也都在,可要办隆重体面些,别失了大唐体统才好。”
杨政道恭声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办好。臣已依照旧制,再纳了娘娘旨意一一安排妥当。”说着看似不经意的睨了眼朵儿礼案上的经文,面向长孙皇后作礼道:“不知娘娘祈福用的经文是否抄录好了?可让微臣送往礼司祈福?”
长孙皇后示意内监把经文奉给杨政道,朵儿眼疾手快已把经文奉到他面前:“杨大人,经文已抄录完了,有劳杨大人。”
杨政道躬身双手接过:“公主殿下客套了,这本是微臣本职。”
长孙皇后含笑道:“如此,便有劳大人走一趟礼司了。”
杨政道手奉一沓厚的经文作礼道:“那微臣告退了。”
“去吧。可是辛苦杨大人了。”
朵儿把手往宽大的衣袖里缩了缩,紧紧攥着杨政道方才接经文时过到她手里的小绢条。正欲告退,却又听得内监进来禀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求见。”
内监话音刚落,尚未通传。贤妃杨氏已盈盈而入,到了殿内,眉头眼梢皆是妩媚的笑意,声如莺啭:“姐姐,妹妹因侍奉皇上起晚了,故请安来迟,万望恕罪。”面上却是一点歉意也无,还夹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长孙皇后抬目,凝了她一瞬,闲闲道:“妹妹侍候皇上自然最要紧,同为姐妹,别太生分了才好。”又对内监道:“赐座。”
内监会意,搬来酸枝木大椅恭着意请杨氏落座。杨氏却抚了抚头上的逐云髻,慵慵道:“不了,本想着要陪姐姐说一会话的,可不巧皇上朝前留了旨意,让妹妹还去甘露殿侍驾。这会皇上也快下朝了,见不着妹妹可要着急了。”发髻的璎珞珠翠在宫灯的临影下微微揺曵,灼灼生辉,映得杨氏的容颜更是妩媚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