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意不走,他哑着声斥道:“还不快走!难道还要我多负一重罪么?”她一个激灵,转身便走。
她虽去过两三回,可也是存了隐瞒之心的,怎么会有人发觉呢?太子妃又如何得知的呢?她想了想,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他妹妹,太子妃又怎会错了意呢?”
“你自个的身份你自个清楚,也没想要避忌下吗?”他看着她,眉心似乎有怒气聚拢,声线也高了:“你这个公主当得可快活吗?你为何就要来当这个公主呢?”不知怎的,他的话烙得她的心生生的痛。
他是怪她当了这个本该不是她的公主名号吗?抑或……无论是哪一样,她都觉委屈,觉得痛楚,眼前这个熟识又陌生的男子,让她看起来那样远,那样远,远得仿佛是永远无法抵达的崖岸,她哪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他分毫。
被李泰的言语一激,她心底的自伤之意更多了几分:“我自个的身份?我当这个公主求的是快活吗?求的是荣华富贵么?况且,这公主是否有荣华富贵还未可知呢?”说到最后,语意不免带了几分赌气。
他看着她,良久良久,冷然道:“我只是给你个忠告,别靠太子太近,对你没任何好处!”
他竟然真的以为她与李承乾之间……她语敛几分犟气道:“我倒是想知道,我与太子到底怎么了?”
他一摆手,道:“好了,我并非是来惹你生气的,只是太子,人被禁足,心思却是禁不住,你好自为之吧!”
他越是要混淆不清,她心下越是不安。欲开口细辩,他却是一副不愿再谈的姿态。不知是否错了眼,她竟然看见他眼眸内有澹澹的杀意一闪而过。
一口冷气倒抽,不自觉伸出手去,紧紧捉住他转身而去时的衣袖:“你,真是不能放过他么?他与你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嫡亲的兄弟!”
彼时月华温柔如水,透过树影落在他冠玉一般的脸庞,难辩阴晴。他无奈站定,用手把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往下拨,她细长白净的手指被一点一点抽离银线绣出的粗糙感:“你这句话可是问错人了。你应该问的是他,而不是我。”
然后大步而去:“我去找人送你回宫。”
她愣立原地,竟不知何去何从——在他心里,我到底是谁呢?看似风光无限的公主?还是任城王府那个出身不明的养女?抑或,是太子李承乾的诸多女人中的一个?
抬头望去,那轮满月高高悬在空旷墨色的苍穹之上,竟是这样无知无觉的,正如霜如银的直洒而下。
不过须臾,朱梅便领着侍女内监一干人等抬着软兜寻她而来。朱梅领着众人行礼毕,惊魂未定的急急问道:“公主可好?没事吧?三殿下来宫里说您把脚扭了,让奴婢们赶快来接您,可吓死奴婢了!”
朵儿勉力一笑:“本宫无碍。”
朱梅伸手搀着她,冲立在一旁的侍监斥道:“一个个的都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来把公主扶上软兜!”
一众侍监才七手八脚的来扶,朵儿坐在软兜上,对朱梅道:“行了,也别斥责他们了。”
朱梅福了一福,低低道:“是,公主。”朱梅再抬头时,眼内竟隐隐的含了泪光。朵儿笑嗔道:“平日里可把你惯坏了,瞧,才说了你一句就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
朱梅闻言,赶忙用绢子去拭,作礼道:“殿下恕罪。”
在旁的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婢女道:“禀公主,公主有所不知,朱梅姑姑可不是给您说哭的。”
朵儿闻言瞅着朱梅道:“你到底怎么了?”朱梅不语。
小婢女快言道:“刚才三殿下到宫里来,让姑姑来接您。姑姑多问了几句,便被三殿下重重斥责了,姑姑一时慌了神,便哭了……”
朵儿看着朱梅疑惑道:“三殿下都说什么?”
梅低低道:“殿下说,殿下说奴婢伺候不周,要回了皇后把奴婢打发到暴室服役……三殿下一向宽厚,奴婢从未见过殿下如此气恼过,奴婢当时吓坏了……”朱梅呜咽着:“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应该深夜让公主独自一人外出的……”
朵儿叹了口气,也是无法想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他发怒的样子。只对朱梅道:“今晚之事,本是本宫任性而为之的,与你又何干呢?三殿下是错怪你了,你为何不作辨白呢?”
朱梅轻道:“奴婢想着三殿下一向爱重公主您,许是公主伤了脚才气恼至此的,所以……”
“所以你就任由他斥责你?也难得你有这份心。”
说话间,已回到“谦和宫”。朱梅小心搀着朵儿到内殿坐下,吩咐绿竹端来一铜盆热水,再为她脱去丝履祙子,把她的脚按在热水里泡着。
水温恰好,一阵温暖舒适感随着脚底的肌理感官直达心底,仿似被某人温柔的手掌盈盈一握,所有的痛楚都消弥散尽……原来,连他掌心的热度也如此眷恋不已。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抽刀断水,徒劳罢了。
只是,君心可曾似我心?
公主扭伤了脚,宫人们自然要禀报上去。
翌日,长孙皇后为朵儿传来太医诊冶过后,便免了朵儿每日请安礼节。
其间,也有好几宫的后妃或真心或假意的遣来侍女送来药膳,以表关怀之情。连目中无人的贤妃杨氏也遣了身边的银屏过来,送来珍品山参。这是朵儿所料未及的。
银屏来时,只作了寻常的宫礼,并没有行应行的大礼,眼角微扬轻笑道:“娘娘慈母心肠,这山参本是吐蕃贡品,娘娘自个都不舍得用,却是给了殿下,可见娘娘是真心疼爱殿下啊。”
真心疼爱?慈母心肠?不过都是做给皇帝看的罢了。
朵儿看了眼那棵静躺在大红锦盒内大拇指粗,茎须分明的山参,也不和她计较,只谦谦笑道:“娘娘关爱,待文成养好了伤后,定当亲自登门致谢,在此托姑姑先谢过贤妃娘娘了。”
银屏满意的看了眼朵儿的反应,回宫复命了。朱梅忍不住上来道:“殿下,您是主,她是婢,您怎能容她如此不敬?竟连大礼也自行免了!”
朵儿不以为意,目光落在山参上径自道:“果然是上好的山参,我正愁着父皇的寿辰礼呢,这不,可有着落了。”
朱梅急了:“殿下,她对您如此不敬,你就任由她……”
朵儿才转首对她道:“她好歹是贤妃娘娘的心腹丫头,自然矜贵些。”朱梅似乎不服,却也不敢多言了。
朵儿目光在殿内一逡,却不见香菊那丫头的影子。遂问道:“香菊的病还未好全么?”这丫头告了大半月的病假,朵儿念着宫女在宫里为奴为婢不容易,也没报到内务府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动恻隐之心日后竟令自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