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盯着面前这个含羞带嗔的女子,心内低叹,如何跟她说出这一箭的真相呢?若她知道真相如此不堪,恐怕受不了。就让真相成谜吧!那样她还可以保持她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不会觉得人心凉薄。
“在我坠馬那一刻,我看见你的眼泪,突然对这个尘世有了眷恋。否则,你认为我还愿意醒来么?”他淡淡的说着,仿佛生死都是自已可以掌握的,完全忽略了旁人为他担的伤担的痛。
一刹那朵儿的牛脾气便上来了:“恐怕是阎王老子也不愿意收你吧!也不知平日里自已的脸色堪比那阎王!”
他闻言突然敛了笑意,也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瞅着她看。
朵儿又瞪眼恼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复又不禁低了头,脸一阵阵烧了起来。
他又牵出一丝笑,道:“现在的你多好,这才是真正的你,知道笑,知道嗔,知道生气,知道与人拌嘴,宫里头的你一言一行就像精致的布偶,了无生气。”
朵儿不服,正要反驳,却是帐外上官婉容恭敬低柔的嗓音:“公主,是魏王殿下醒过来了么?”
朵儿起身行离榻沿几步,平声道:“殿下刚转醒,姐姐进来吧!”复又对李泰笑道:“瞧,真心的人来了。”
李泰闻言,又恢愎了一惯冷淡的神色。朵儿忍不住提醒道:“人家可是守了你几个时辰的,可别负了人家的一番情意!”说完便要行礼告退。
他忽一伸手,拉着她的手,正色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朵儿脸一红,挣开他的手,急急的退了出去。而上官婉容恰巧端了汤药进来,朵儿差点与其撞了满怀。上官婉容轻笑道:“公主好走啊。”也不知是何意。
然朵儿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只逃一般离开了大帐。
由于魏王被刺一事,秋狩被迫中断。
三日后,李世民移驾回宫。
又过了几日,慎刑司的消息传来,说已揪出了那个射伤李泰的侍卫,并查明是因其平日对李泰积怨已久才致这次的行刺。李世民亲下圣旨,判其凌迟之刑,并诛其全族,以警效尤。慎刑司便把犯人押入死牢,只待秋后处决。
一切虽已尘埃落定,可朵儿的心却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但又说不上来那里不对。按理说李泰的为人,行事低调谨慎,不可能明着与人结如此深的私怨的。朵儿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便不再纠结于前了。
叶落满庭,秋意愈发的浓了。
自打那一日从李泰的帐内出来后,朵儿整个人仿佛开怀了许多,吃饭,睡觉,看书,弹琴,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想他的笑,想他笑时那双不再寒冷的眸子。
他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吗?他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可他为何就不介意呢?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如云的美人,却都不是他想要的。出身候门才貌双全的上官婉容呢?也不是他心上的人?难道自已这样一介孤女,却可以上他的心么?
——人往往是这样。一直苦苦渴望。追求的东西,一旦唾手可得了,又忍不住质疑。
晨起,朵儿妆也不上,也不传人梳洗,只一径的在榻上呆坐望着窗外因入深秋已显萧索的花木,喃喃吟道:“苔盛草木深,叶落秋风随,八月蝴蝶舞,西园比翼飞。”不禁嘴角含了笑意。
以至朱梅端了水进来,也全然不觉。朱梅笑道:“公主,自打猎场回来,您仿佛就总是在笑,开怀了许多呢!”
朵儿不禁摸了摸自已微热的脸:“是么?”也许吧。她的手下意识的又去摸怀内的玉佩,是何时开始,自已成了他的‘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而自已却一直不觉?
朱梅一旁侍候着梳洗,小声说:“公主可听说了?射伤魏王殿下的那个侍卫早几日在天牢里咬舌自尽了。”
朵儿闻言,淡淡道:“听说了,据说是畏罪自裁的。”
朱梅又刻意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要畏罪,为何刚伏法时不自尽,到快行刑了才想着要自尽呢。本来慎刑司的人还觉得此案疑点甚多,想要重新审理的。这下可省下不少事了。不过这样也是好的,保全了全族人的性命呢!”
“保全了全族人的性命?此话怎么说?”这个她倒是没听说过。朵儿停下向头上梳发的手。在她刚听到那刺客畏罪自尽时,还以为那是人之‘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本性,一日没定罪,便还有盼头。可一旦到了行刑的期限便产生了畏怯的心理。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朱梅又小声道:“公主没听说么,宫里都传开了,说皇上念在那刺客有悔改之心,已赦免了他全族人的罪。听说还是太子殿下求的情呢?”
太子求的情?想不到这个太子还有这一份心呢!
朱梅瞧了瞧朵儿的脸色,又说:“公主的脸色恢愎了不少呢,那时魏王受刺时,公主被侍卫扶回帐来,可吓了奴婢一跳,公主当时真是脸如菜色呢。那日都怪奴婢走开了,否则,奴婢要是陪着殿下的话,殿下也不至于补吓成那样,奴婢真是该死!”
“本宫不是没事了么?倒是魏王殿下,现在不知道伤好点了没有?”朵儿像是对朱梅说,又像自言自语的说:“到底他与谁人结的梁子?竟然惹来如此的杀身之祸?”
朱梅一听,停下了手上的活,低声道:“公主殿下怀疑这不是私怨报复?还有一事奴婢不明白的,公主那日不是被太子妃传去的么?怎么回来时却是被侍卫扶回营帐的呢?”
朵儿才想起,那日混乱中,太子妃的侍女画眉不正陪在自已身边的吗?怎么最后扶自已回营的却是远道赶来的侍卫?画眉若在,她不可能不过来扶上一把。除非她在混乱中已急急离开了。若是这样,那画眉又为何要走得那么急呢?还有,太子妃那莫名的茶局,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是刻意把她引往那一边的。
一桩桩一件件,朵儿越想越乱,或者她之前的疑心是对的,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而看李泰的神色,似乎是知道内里关系的。可自已猜测的种种,又如何串联起来呢?那日,李泰又为何突然会发狂般骑着馬向她飞奔而来呢?突然一个念头在脑里闪过,心不禁狂跳起来,莫非……不,這念头太可怕了!不……
她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想着便起身向外行去,此时朱梅已为她上好了妆:“公主这是急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朵儿边行边道:“本宫要去看望魏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