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套的青布有些发白,像是从旧衣上扯下的角料,样式古板,针脚也很稀疏,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看。如果真要说出它的一条优点,那就是松紧大小正合适,布料熨贴地裹在指上,对手指的灵活度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麦可白静静地看着桃青书,就像看着山谷间龇牙咧嘴想要吞噬自己的恶狼,此刻自己是对方的猎物,而在自己眼中,这个眉眼清俊的桃青书又何尝不是。
冯嘟嘟一颗心砰砰而跳,麦可白持刀下车冷静前行的架势着实让她有些迷惑,她明知他不曾修行,但不知为何,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像极了府中那些刀口上讨生活的亡命客,甚至在某一瞬间要比他们更危险,她紧张地看着麦可白,却又不自觉地向后退开,心中竟然怀有些许期待,以及信心。
桃青书冷漠地望着在身前一丈处停住的麦可白,打量着他的脸,心道原来这便是那丫头喜欢的类型?打量着他穿着的有些显小的道袍,不禁疑惑难道她喜欢道士?打量着他左手握着的刀,暗笑凭着一柄破刀竟然想要我的命?
但他仍然谨慎地查探麦可白的气息,终于确认对方身上毫无修行者的元气波动,只是个普通人,不禁大觉可笑,再看对方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嗬嗬笑出声来,就像看到马戏团的马猴穿上了人的衣裳,这也罢了,这只马猴竟然学人使刀杀人,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笑的事情。
麦可白冷冷地看着他,伴随着戏谑玩味的笑声,右臂弯曲,手指轻轻地搭在刀柄上,然后握紧,缓缓地抽出刀锋,刀锋映日,耀眼生花,清晰可见刀刃上细小的豁口,这的确是柄很破的刀,但雪亮的刀锋昭示着它的锋利,然在桃青书眼中,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修行者与普通武者之间的战斗,再锋利的刀刃也是摆设,这是世间公认的至理,也是桃青书嘲笑的根源。
桃青书仍然在笑,笑的比先前更肆意,更欢畅,就在他悠然展扇,清风徐来,哂笑眨眼的瞬间,麦可白动了,刀锋割裂阳光,荡起一阵耀眼的金芒,金芒闪烁中,刀尖划过平滑的圆弧,切向桃青书的颈间大动脉。
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着,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本能和本领,因为那些凶恶的虎豹豺狼和某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等生物面对他时不会心生怜悯,所以他也不会。
刀风袭颈,惊险万分,但桃青书悠然而笑,七分高傲,三分戏谑,折扇轻扬,题着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扇面挡在身前,铮的一声响,刀尖划过扇面竟发出金属相交的声音,随着刀尖急速掠过,在扇面留下一道斜而直的白色痕迹。
“力道不错,可惜还不够!”桃青书好整以暇,潇洒地顿住身形,宽大的扇面在手中轻轻摇动,玩味说道。
麦可白不理,不理会对方言语中的轻视,也不理会对方闲逸的风姿已迷倒远处围观的大群少女,手腕一抖,又是一刀劈出,同样的方位,同样的荡起一阵耀眼的金芒,目标仍然是桃青书的颈间大动脉。
“有意思!”桃青书忽然觉得眼前的挥刀少年有些可爱,不是那种孩童天真般的可爱,而是****白痴憨货令人发笑的可爱,就在那团金光劈到身前的时候,他故技重施,再次舞动折扇,挡在了身前。
依然是铮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相交声,然而这一次没有留下白色的印痕,冷冽的刀锋堪堪划破扇面,如摧枯拉朽,斜斜割过折扇,斩落半街阳光和半片支棱的扇骨,扇面的斜直缺口露出桃青山震撼而迷惘的眼神,他眯眼望向整齐的切口,一望生怒,再望生恨,凛冽的杀意破裳越扇而过,席卷向平静而又危险的麦可白。
“这怎么可能?”冯嘟嘟惊异地望着麦可白,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在梦中,这才释放出嘴角的笑意,然而陡然生出的危险杀意,让她心头一凛,手中指诀轻拈,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出手相助。
“我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桃青书冰冷的目光望向麦可白,脸上已没了戏谑的笑意,先前的轻敌,让他颜面尽失,脸上无光,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我先前还在犹豫,杀了你,便会激怒那丫头,这样反令她疏远无咎公子。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桃青书收拢折扇,插入腰间,轻轻握住腰畔的短剑,缓缓拔出,有青光破鞘而出,冷冽寒凉。他执剑默立,剑尖前指,冷冷说道:“忘了告诉你,我是剑道修行者。”
在修行者划定的五个境界中,浮游境是修行者对天地元气感知和认知的初始,没有显而易见的能力晋升,第二无常境开始选择入道修行,可称为某道修行者,晋入第三玄妙境,才可称为某某师,如剑师、拳师、阵师等,到了第四天人境,称为大剑师、大拳师、大阵师等,而突破至第五临渊境,便可称为神剑师、神拳师、神阵师等。
麦可白对修行五境并不陌生,剑道修行者的称呼代表着何种能力他也是了解的,但他终究不是修行者,对修行之道的了解只存于字面话语间,个中细腻精妙处,他自认宛如白痴,所以他从始至终都谨小慎微,胜且全身而退才是他追求的目标。
麦可白横刀于胸前,这是他以静制动最有效的姿势——既然不知对方有何玄妙,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桃青书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手臂微抬,挽起一个剑花,剑花青白,逼退阳光,忽然瓣瓣飘扬,洒落一地清凉,那些落地的青白花瓣幻化成虚淡的剑刃,贴着地面刺向麦可白脚底。
然而在麦可白眼中,除了那个挽起剑花的动作,其余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剑道修行者的手段必以天地元气幻化的虚剑攻敌,所以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身前半空中,凭着自己敏锐的感觉,当对方的虚剑划破半空时,必然有所察觉,然后有所行动。
然而他没想到,桃青书的第一波攻势,便起了一击必杀的心思,一瓣瓣落花幻化而成的虚剑贴着地面向麦可白脚底刺去,若被刺中,双脚无存,之后任人宰割,再难抵御。
“注意脚下!”冯嘟嘟被场中紧张的气势所染,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后悔让麦可白上场,暗骂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没有拦阻,自责之余,蓦然发现桃青书的阴损计谋,心急之下,连忙出口提醒。
便在她惊惶的提醒声出口,麦可白也感觉到了些微异样,两个呼吸短暂却足以致命的等待下没有心想着的结果,机警的他连忙将防范的范围扩大,果不其然,脚底凛冽的锋芒寒意惊现,已然近在咫尺,伴随着冯嘟嘟的惊呼,脚底用力,身形扭动,同时出刀如泼墨,恣肆酣畅,袭向那道白色身影,目标依旧是颈间大动脉。
泼墨刀法是麦可白所学唯一的系统性的刀法,这是邋遢老道教给他的,师父说过,泼墨刀法施展开来,就像文豪纸上的泼墨,恣肆酣畅,不留余地,若是以泼墨刀使之,味道更浓。
泼墨刀在百器榜上排名四十三,是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刃,别的师父没有说过。
此刻泼出的这一刀,正蕴含饱满的酣畅意,留下的余地却不少,不是因为手中的刀并非泼墨刀,而是因为他天性如此,凡事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只要活着,便一切皆有希望。
他留有的余地,是为了防范桃青书的后着,虽然他知道修为浅薄的剑道修行者能掌控的天地元气极少,脚底出其不意的一招已耗掉桃青书太多的精力,但他不敢保证对方没有后续的手段,所以必须留余自保之力。
一团浓厚的刀意如泼出去的墨,然而并非真墨,所以泼出去的墨不是黑的,而是被阳光渲染而成的金色。
金色的刀意酣畅淋漓地泼向前方,悬于半空的身影跟随刀意翻转向前,身下贴着地面疾行的虚剑破空前行,猛地火花四溅,金属制成的轮毂与虚剑相撞,擦出绚烂的火星,虚剑继续前刺,割裂轮毂,木屑纷飞,香车向左倾斜,继而割裂另一边的轮毂,整辆马车轰然坍塌,震起烟尘阵阵,去势不竭的虚剑继续向前,却被另一辆雕刻着桃花纹饰的马车上伸出的一根竹杖震成齑粉,化成天地元气消散一空。
冯嘟嘟豁然震惊,转头望向那根青翠的竹杖,和竹杖上方握着的那双枯手,面色苍白,焦虑起来。
而在半空中,麦可白的身形凌空前翻,身前浓厚而凛冽的刀意向着那道白色身影泼去,去势成风,不可阻挡。
桃青书算计好的杀着尽数落空,他将这次失败归咎于冯嘟嘟的那声提醒,但他已来不及生气,体内真元耗尽,眼望着那团凛冽的刀意向脖颈袭来,虚弱无力的身躯却无法做出闪避的反应,不禁有些后悔一下释放掉所有能御使的元气,惊慌恐惧之下,眼神掠过坍塌的马车车厢,看到一根翠绿竹杖探出车外,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