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惦念的事情。
有的人在过完年的第二天便开始惦念下一个春节,如院落厅堂追逐嬉闹的孩童;有的人明知苦累却仍惦念着明日的活计,如顶着烈日肩扛麻袋的苦工;有些人在惦念着过生辰的礼物,如临窗翘首顾影自怜的怀春少女;有些人在惦念着晚间与自己洞房花烛的新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如乡间小陌上骑马的新郎。
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惦念的事物,不一而足,也不尽相同。
唯有一件事例外,那便是大汉帝国四时学院四年一度的入院试。
这一日所有大汉官员百姓,都会密切关注着四时学院的一举一动,学院中每传出一条消息,便会引起广泛而热烈的讨论。谁家的公子通过了第一轮的初试,谁家的少爷又被残酷淘汰。这种空前的热闹集中表现在坊间赌桌上,每一条消息都会引起赌盘的巨大变动。
麦可白可不关心这些,他好似笃定会被成功录选,双手拢在袖中,安然坐于马车软座上,正自闭目养神。
一旁的冯嘟嘟瞧着他的模样,想着这十几天来成千上百次地被对方横刀架于脖间,便气不打一处来,有心刺激他一番,故作担忧地说道:“学院的考试可是不拘一格的,你纵使胜了我千次百次,说不准考官看你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考你七步之内作首应景的诗词来,那你岂非完蛋大吉!”
麦可白也不回应,只是抽手出袖,这么微一动作,做个举刀劈砍的架势。但见冯嘟嘟如耗子见了猫般如临大敌,本能地侧身便要滚动避让,势作一半,陡然明白遭麦可白戏弄,又气又恼,奈何这招“驴打滚”太过纯熟,陡然收势却是头一遭,肩头猛地撞在了车厢上,嘭一声响,酸痛不已,撞的着实不轻。
冯嘟嘟手抚着肩膀,脸罩寒霜,想要发作,也许是知道发作了也没用,最终只得气鼓鼓地坐回原处,一声不吭地生闷气。
一时间,车厢内颇为尴尬,一向叽叽喳喳的冯嘟嘟自顾生着闷气,麦可白倒有些不大适应了,自觉适才确实有些过分,便先开口道:“入院考试真的有考诗词的吗?”
冯嘟嘟哼了一声,嘟着嘴不去理他。
麦可白又道:“冯叔可说了,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你,如果你不帮着我,万一真没被录取,丢的可是你的脸。”眼看对方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冯叔还说了,万一真的时运不济,学院里的那些老顽固们不识我这个英才,他将赞助学院三十万两纹银,用以换取我的入院资格。三十万两,啧啧,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果然,正如麦可白所料,冯嘟嘟一听此话,立刻如吞了一颗鸭蛋,惊声叫道:“我爹真这么说的?这败家老头,回去了非拔光他的胡子不可。”
冯远山的胡须本就稀少,向来视若圭臬,若听到这番话,定然肉痛心惊。
说归说,闹归闹,二人很快便忘了先前的事,尽释前嫌,讨论着今年入院试的种种猜想。作为过来人,冯嘟嘟讲解了她知道的一些情况,概括起来无非文艺试和武修试。
文艺试以八股取士为基调,为国家选拔民间文学人才,考试内容以经义、策问、诗赋等为主。武修试相比文艺试要简洁很多,有天资心性潜力等的测验,也有武力的直接较量,旨在选拔军事及修行方面的人才。
作为大汉帝国唯一的官方教育机构,四时学院是大汉培养文化、军事、修行等各方面人才的摇篮。妖族某位雄主曾言,只要大汉四时学院一直存在,那么灭掉汉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今日,是大汉帝国四时学院四年一次的入院试,入院试考试会持续三天,文科、武科、艺科和术科同时进行,按照院规,一个人只能报考一个科目,未经考取则四年之后再次报考。
不得不说,四时学院的这一规则很是苛刻,但也正因苛刻,报考者才格外珍惜这唯一的机会,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发扬一己所长,还是坚持心愿梦想。
四时学院以修行为主体,另外分设三处分院,即翰学院、军科院、工科院,分别对应文学、军事和工艺。三处分院可视为独立于四时学院的存在,一切政策和决策都由分院院长全权负责,但在体制上仍属于四时学院,受其辖治。
冯嘟嘟最后又补充了一点,从上一届她确切经历过的以及往届的传闻来看,每一次入院试都会有比较奇葩或意想不到的考试题目,而这些题目的考验对象几乎都是报考者中的佼佼者,而且在某些事例中,即便考试失败也会酌情处理,将之纳为四时学院的一员。
麦可白却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走到动用三十万两纹银的地步,那算不算特殊事例呢?
这时马车已到达学院辕门,辕门通体汉白玉雕制而成,镌刻着祥瑞福象,上书“万寿无疆”四个飘逸大字,意指寿山,即四时学院所在之山峰。
到了这里,所有车轿及随从杂役等一概不准入内,所有报考者从辕门处领取考试凭证排队依次上山。冯嘟嘟亮出外院弟子的腰牌,与麦可白一同上路。
眼前是一条极长的石阶,石阶两侧是嶙峋的山石,两相夹峙,如犬牙交错,颇具威势。
麦可白按照接引弟子的要求,将考试凭证系在腰间,偕同冯嘟嘟拾级而上。
经过片刻的观察,麦可白发现每一级石阶尺寸几乎相同,切口工整平滑,想到传说中神剑师的能耐,应该是由整块的石头切割而成,不禁心驰神往。
冯嘟嘟忽然道:“从这里上去共有三千级台阶,其寓意正是大道三千。据说曾经有一个修行天赋特别高但又特别自傲的天才级人物,他的入院试题就是问他上山的台阶共多少级,结果他没答上来。”说到这冯嘟嘟忽然住了口,似笑非笑地看向麦可白。
麦可白白了她一眼,悠然道:“我不需要这个悬念,他一定被录取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天才。”
冯嘟嘟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麦可白无奈苦笑,半晌说道:“你原本就不用担心,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蠢材,我只是极其渴望修行的普通人,如果我这样的人他们也要刁难的话,只怕今年录取的学生不会超过十个。”
冯嘟嘟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爬行三千级台阶的确十个体力活,已经有很多人出现体力不支的现象,甚至有人停下脚步,坐下来歇息。而在这些停步休息者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悬于腰间的考试凭证悄然碎裂,化作齑粉。而失去考试凭证的验证,他们将无法真正地爬完这些台阶,通过学院的中门。
这便是四时学院今年的考试题目之一,属于为所有报考者临时增加的通用试题。
很多人痛悔不迭,但更多人暗自庆幸,但不论如何,没有人对这样的考试方式表达出不满,因为这就是四时学院的风格。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站在寿山某处石端观望的院长陈不旧,清癯的面容上,隐隐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向身旁的某位长老说道:“看来四时学院给人的印象太多陈腐了,稍微变动下规则,他们便无所适从,甚至连质疑的欲望也没有。”
那长老小意说道:“是不是今年的考试要破点旧,立点新?”
陈不旧淡淡地道:“这些事,你们长老院看着办就是。我主要的精力,还是在不周山那边,最近那几个老家伙有想要出来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与那天的感应有关。”
那长老微作沉吟,说道:“我觉得,还是要看试剑山庄的那位,毕竟,他们之间可是非一般的关系。我想,比那几个老家伙更急的,似乎应该是那位。”
陈不旧沉默不语,清亮的目光穿过薄云,看着山下正往山上爬行的浩荡人群,轻轻闭上了眼睛,就像一棵迎着山风的青松,峻直劲拔。那长老也不再言语,恭然行礼,轻轻退下。
麦可白站在中门之内,望着某些淘汰出局者黯然神伤的表情,不由得暗自庆幸。他也是听别人说才知道这个通用试题的,虽然觉得有失公允,但考虑到自己的竞争压力因此减轻了不少,便不觉得过分了。
的确,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拥有高尚情操的人,他一直以普通人自居,而且是一个相对比较自私的普通人。曾经的生活给了他太多的经验和教训,过多的怜悯和换位思考,通常伴随着过多的危险。
冯嘟嘟并不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飘向过往的经验之中,见他没有想象中的喜笑颜开,微觉奇怪,轻轻抵了下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考试,可要好好发挥哦。”
麦可白回过神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