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后,房美月都要流泪。心疼不已。为贾界的“工作”之累。每当这时,贾界心中也升起缕缕愧意,想“洗手”。但他不能。从这个时候起,他的兴趣重点已大举移师,为了钱。有时候,贾界还幽上一默:美月,这样也好,省得你遭罪。贾界是指怀孕的事,房美月刚刚打了胎。
“联合国楼”热闹依旧。“一”字露天阳台上,“七彩旗”日升夜降。隔几天一个“晚会”。“各国”邻居们混个脸熟,见面都打声招呼,或来个“咧嘴式”浅笑。房美月早就走惯了这个黑乎乎的楼道,躲水泥楼梯上的伤疤,再也没碰滚过葫芦头。另一个值得庆幸的利好消息是,“白条鸡”夜里不再拍墙了。白条鸡告诉房美月,她不再“干大活”了,要是遇上个好男“搭伙”,还可以考虑考虑。噢妹子,像你一样,单贴。单贴?像我一样?房美月惊愕不已。白条鸡这才啪啪拍两下自己超级“喜之郎”果冻一样的前胸,连着说了一串子对不起。房美月浅笑一下,不在意的样子。房美月知道,白条鸡这样做,起于那个早上。那个早上,“白条鸡”被一个过完夜不给钱反而拳脚相加的男人欺负了。白条鸡穿着三点式破门而逃时惊动了本层公民,男公民们几乎倾巢出动,将那个家伙狠狠扁了一顿。白条鸡是挺招人烦的,但好歹也是“联合国楼”的公民,哪容外人可楼道撵着打?那家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是她什么人啊?不知谁说了一句,我是她的大弟弟,你欺负我姐就不行!我是二弟弟!我是三弟弟!那一刻,白条鸡一下子有了九个弟弟!白条鸡瞪大眼睛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扑通一声跪下,感极而泣。房美月连忙上前拽起她,陪她落泪。安徽木匠替白条鸡穿上衣服。温州钟表匠给她送来果子豆浆。白条鸡说,对不起了兄弟,我、我不是人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河北油漆工脸胀得通红,说,谁也别笑话我姐,大家都不容易。四川的厨师说,大姐,要信得过,你跟我学厨师吧,将来兑个小饭馆自己干,省得受人欺负!
房美月为此流了半天泪。感动的。她曾为自己刚来时瞧不起这些人而惭愧。别看这些小人物破衣烂衫,粗了吧叽,说话大嗓门,当危险来临时,他们会不计后果地挺身而出!恰恰那些有地位的“君子”们,遇事远远地躲,怕“粘包”。她多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小人物的血是热的,心灵是纯洁的。心灵的美好,不在外表,也不在地位高低。后来她一想起这个场面,眼窝就发潮。以至几个月后贾界说要离开这里时,房美月那句“还有点舍不得”,竟让贾界骂了一句:这种破地方你还呆上瘾了,什么层次啊你?
搬走那天,房美月特意向白条鸡告个别。白条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一只手伸出来一半,又下意识地缩回去,跟自己的另一只手勾一块,不自然地搓着。房美月主动抓住她的手:“大姐,我会来看你的。”
白条鸡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房美月再次抓过白条鸡的手,紧紧攥着,笑眯眯。
白条鸡大为惊愕:“妹子,你……不嫌我脏……”
感激不已。
房美月深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仅仅是握一下手,竟让这个风尘女子如此感动。房美月从未问过她的身世,因何沦落,家境如何。但房美月觉得,这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握下手就感动成这个样子的细节,房美月的心猛地一抖。眼窝潮润。这一刻,她想起怀里那张发黄的字条:
未曾见面的恩人:
给您添麻烦,我深感愧疚。但孩子是无辜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求求您,给她一条生路吧。孩子的生日为:1972年6月17日。
一个不幸的沈阳女人
房美月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养父母没孩子,把她视如已出。
可是,从她十四岁起,被男人骚扰的事就没断过。不是被扒厕所,就是路上被堵,再就是被哄着上山采菜。被骗去上山采菜是最危险的。一个小姑娘跟个男人钻了大山,将要发生什么事,还有悬念吗?
男人这样盯着她不放,原因很多。比如,房美月十四岁胸脯就鼓起来了。这在农村是不多的。农村伙食不好,女孩子发育就要慢。但房美月的养父母宁可自己苦些,也不让女儿屈着,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的食物没有现在无处不在的“激素”。可是,养父母节衣缩食后总是有太多好吃的呀!
父母非常喜欢出落得很像样的女儿,男人们则喜欢小姑娘的高高鼓起的胸脯。另外,房美月长得水灵,白,面带三分笑,喜兴,招人爱。即使不知道她是养父从城里捡来的,也知道“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遗传基因一直在她身上默默无闻地工作,特有的魅力也随日月更迭而不断彰显。这种可持续发展势头,后劲十足……
再就是,房美月这丫头太有才了。灵。巧。不光脑瓜子特好使。身体也好使。功课样样拔尖就不用说了,副科也好。在农村学校,除了语文数学外,都叫副科。认真也好,随心所欲也好,考完试一排榜,房美月就没出过前三名。上初中之前,一直这样。不可思议的还不止这些。唱歌跳舞样样好,房美月还画一手好画。学生们画画是“照样画”,图画本拿过来,上边有啥画啥。房美月则是画啥啥有。天上飞的小鸟儿,地上跑的鸡鸭鹅狗,只要她一动笔,很快就搬到画纸上来。房美月的嗓子相当好,柔,甜,润。清明节、六一节、国庆节,或者村里有个大事小情,房美月都被老师带去演出。如果是合唱,她就是领唱。如果有独唱节目,她不是头一个出场,就是最后一个压轴,总之,她是“女一号”。这样的场面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房美月经常在大的场面接受锻炼,不好的是,太招风了。每当这时,好色的男人们除了听她唱看她舞,色迷迷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她的胸脯上……
可一上了初中,房美月的文化课就直转直下。有一阵子,差点在班里“打狼”。连老师都同情她:一个被太多男人惦记的小姑娘,一个总在亲人保护下的小姑娘,一个经常被人议论的小姑娘,心理压力太大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房美月父母扯紧了手中的“风筝线”!
妈的,还反了天了?美月父母相当倔,打出“谁欺负我姑娘我就跟他对命”的旗号,这两口子一边亲历亲为,轮流当保镖,一边公开招募“业余保镖”。老两口发现村里太多男人的眼睛“不错珠”地瞟着女儿,就给他们“登记造册”——先是屯里村里,后来是上下屯子,把老光棍和游手好闲的家伙,有“腥味儿”有前科的家伙,个个都统计在本子上。然后把这个“内参”故意以“口口相传”的形式发布出去。这老两口子不懂新闻发布,也从没听过记者招待会一类词汇,只在民间发表。这还不算,老两口子最务实的是“跟着”两个字。
光告诉孩子不行的。告诉自己孩子小心了,色鬼们知道么?美月父亲说。
“跟着”就行。不是你跟就是我跟。“到火候了,咱把菜刀一亮,拼命喊一嗓子,哪个不怕?”美月妈说。
打歪主意的男人吓跑了还不够,养父还要把色鬼们企图对房美月实施不轨的“经过”写下来,贴告示一样贴到村口的大树上。告示也不提男人的名,却把多高多高个头,穿了什么什么衣服,什么形状的脸盘子都公布出来。起先,还用“大饼子脸”、“猪腰子脸”、“粪蛋子脸”形容一下,后来干脆骂起来,只用“裤裆周围”的形象打比方,肚皮、屁股蛋子算是轻的了,最厉害的,连本小说都不便复述了……
许多年后,房美月哭着说,世上的父母几乎都对儿女都恩重如山,但我的养父母,比当代改革者都勇敢,煞费苦心,搭建一座保护我人身安全的独木桥……
这话并不夸张。“跟着”加民间舆论监督,多次吓退了色鬼们,使美女房美月一次次化险为夷……
除此而外,房美月父母还口径一致,共同开发保镖资源,说,哪个男人保护了我姑娘,“我们房家今后就跟他近。”
这话太有感召力了。虽然“近”了,也不一定成为房家的女婿,但,不近,肯定是成不了的。于是,在那一带,居然开创了一个争相为房家效力的新局面。先是光棍们踊跃出场,主动担起保护房美月的担子,用实际行动“标榜”自己跟房家“近”。后来,总吵嘴的几个已婚男人,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很显然,这是些研究理论、很有远见的人,设计着人生的“下一步”。再后来,男人们唯恐自己“远”了,采取“打小报告”的方式,相互拆台。色鬼们一“打内战”,对房美月太有利了!这以后,房家几乎成了村里的“小新华社”,各种消息相当灵通。准的不准的,兑水的,加“面起子(碱)的”,无中生有的消息,都集中在房家。这个说谁谁谁跟踪房美月了,那个说谁谁谁“没好歹”地多看了房美月好几眼,还有人说谁谁谁叨咕不少呢,八成在打房美月的鬼主意……
“八成”都上来了,可见传闲话的越来越多。闲话传到当事人耳中后,当事人就上房家来解释,不断地传又不断地解释后,一个风起云涌的舆论监督氛围,就自发地成了气候……
直到房美月上中学了,村里还有好几个男人在跟房家“近”。可是,房美月上县城高中,每个学期回来都变样,出水芙蓉一样漂亮,村里的男人们才番然省悟:癞蛤蟆怎么够得上白天鹅呢——妈的,白忙乎了!
但,就在房家为村里形成一个保护女儿的大气候高兴的时候,房美女受不了了。有一天,房美月噘着嘴跟母亲说,妈!老鼻子人叨咕我了!男同学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我要跟别的女同学一样多好啊!
房妈妈一阵苦口婆心说了不少,究竟说了什么,蚊子一样嗡嗡嗡的。但,最后一句房美月记住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紧自己的裤腰带!
1993年,房美月最初来沈阳的那阵子,始终不敢做爱。其实主要原因是怕怀孕。带套也做过几回,隔层胶皮,两个人都觉得不舒服。担心加胶套,让铤而走险如履薄冰的房美月总不在状态。
贾界却总以她“性冷淡”为由,用疙瘩话敲打她。说不清道不白,房美月只好沉默是金。打胎剧痛能忍,让嘴损的女大夫挖苦也能忍,如果冒着伤身后不能生育的风险,就不是忍不忍的事了。这时候,房美月初级阶段的性消费,已经变成理性享受了。
大三时,房美月的裤带头一次被贾界打开后,曾经有过一段性亢奋的日子。明明刚刚做完,还想做。宿舍没地方,他们在许多地方都冒过险。可每一次由于性过程的仓促短暂,都会刺激、滋生对下一次的渴盼……
好几次,由于作案地点太糟糕,突然的一声鸟鸣、树叶掉落脸上或是弄不清远近的吵闹声,房美月兴奋的心情会陡然下滑,索然无味后下体突然润液断流。生猛依然的贾界却不知有秦,无论魏晋,只顾野蛮作业。痛得房美月咬紧牙关不断地挺腹呻吟,这下坏了,贾界竟误读是高潮,更加开足马力……
生活中类似这样的误读也不胜枚举。
一次贾界过生日,房美月特意做了好几道菜。为了“出彩”,房美月还特意要了两个外卖。一个软炸里脊,一个脆炸鲜奶。贾界酒后不爱吃主食,这个脆炸鲜奶,就当主食了。省得饿。在大学校园,黏糕一样贴在房美月身上的贾界,一天都离不开她。“我的快乐的小尾巴”整天不离嘴。无论房美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贾界都说“喜欢”。房美月哪里知道,急功近利时代的“喜欢”,时效期太短了。时过境迁后,同样是他们俩人,同样的过生日,同样是一道菜,贾界的态度却天壤有别——当那道脆炸鲜奶端上来,房美月刚刚揭去蒙在上面的塑料布,贾界“咦”了一声,表情立刻乌云翻滚:凭什么这么干?
怎么了呀?房美月莫名其妙。
贾界指着外卖的两道菜说,这个软炸里脊是简装,脆炸鲜奶怎么就是精装呢?
什么简装精装呀?
少跟我打马虎眼!贾界指着地上的塑料布说,要包塑料布就都包,要不就都不包,怎么偏偏包了脆炸鲜奶?
我拿回来的时候,脆炸鲜奶在上面,软炸里脊在下边。怕落灰,我才……
凭什么让佟大志在上面,我在下面呢?贾界怒火中烧的样子,干脆“直搂”,眼球都要瞪出来了。
这都哪跟哪呀!
别跟我装糊涂!贾界“哗啦”一下掀翻了桌子,说我们都这样了,你还记着他佟大志?
房美月真的冤枉,说你怎么这样埋汰我呀,我、我连佟大志的面都没见着……
贾界拉开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肉搏不行就打远程炮:事情明摆着呢,我们住在一个城市,你想着他,他惦记你,不定什么时候就弄一块去了!
贾界还弄个民间谚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一团棉花塞进胸口,房美月闷坏了,可一肚子话又说不出来。说多了,以为在替佟大志“挣口袋”。说少了,又觉得太委屈了。不说,贾界会以为自己答对一道“判断题”,“摸到脉搏”了。房美月非常伤心地哭了一气,说,贾界,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再多说。如果因为我的不小心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房美月向贾界行个礼,又说,贾界,只要你高兴,你,你怎样都行。你,你让我怎样都行……
那时,贾界还看不得房美月哭。房美月一哭,贾界的心都要碎了。尤其看到房美月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白皙洁净的脸上热泪双流,两个美丽的乳房也一颤一颤的,贾界就心疼得要命。每每这时贾界就想起“怜香惜玉”四个字。
贾界慢慢靠过去,伸出双臂,从后头环紧房美月的腰,下颏轻轻点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我的快乐的小尾巴。
那时,贾界已经跟“眼白”无数次交欢。但贾界始终认为,自己的身体脏了,精神却没有脏。人和动物都一样——不!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但,人是有思想有精神的,这是区别于动物主要标志。自己一直具备这个标志,不管怎么说,跟“眼白”是情非得已,只有跟房美月,才是由衷的!
“由衷的呀!”贾界紧紧抱住房美月,身子向前靠了靠,“其实,我连骂你一句,过后都要心疼的。”
房美月转过身来,一头扑在贾界怀里,嘤嘤嘤哭几声,抬头看看贾界,再嘤嘤嘤哭几声,再抬头看看贾界,而后,悄悄递过朱唇……
爱侣一到这个样子,就离交欢不远了。
房美月趁喘息的机会,说,别胡思乱想了,我心里只有你!
我也是,“我心里只有你”。贾界说。
这句话诞生后,每说一次都让他们激动无比。就像一株木本花,常开常新。芳菲弥漫。开了,在眼前灿烂。不开,在心里灿烂。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木本花枝还在,却再也不灿烂、不芳菲了?几年前,还是几个世纪前?
房美月辞职来沈阳后,他们每天都是新婚之夜。哪怕不做爱,也是新娘新郎的感觉,浓浓的恋。早上,都怦然心动地分手,晚上又怦然心动地相聚。哪怕一句话都不说,脑门顶脑门,或盯盯地凝视对方一小会儿,都是享受。两个身体两颗心,都那样迷恋对方,在一起就不想分开,刚分开还想在一起。声音、眼神儿、气味儿,哪怕有人咳嗽一下,都那样令对方着迷。如果一不留神谁的“后门”溜出一个不雅的声响,两个人都要开怀大笑好久好久,并成为新的谈资……
相敬如宾,又无拘无束。放浪形骸,又收放自如。激情如火,又温婉顾盼。这感觉真好。原来,爱情是这样的独一无二的体味,只能在快慰和浪漫中感觉和消受,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也画不出来!只盼――让世界定格在这一刻,永恒……
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没了。没了迷恋,没了期盼,没了喋喋不休的情话,甚至,没了冲动。生活变得索然无味。两个人在一起竟无言以对。一个人说话半天了,另一个人才突然问:你说什么?或者:你是跟我说话么?那样子,似乎这声音经历几亿光年的时光遂道,终于辗转传了过来……
好几次,房美月被扒光了衣服,贾界已经爬上来,就要开始工作了,房美月才如梦方醒,狠劲推一下贾界,“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