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救火队的工作(2)

“三从四德，七出之罪，母亲究竟犯了哪一条，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两个大女儿贾荃、贾浚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

最后，还是最凶猛的那位女性赢了。不过，贾充为了安慰母亲和女儿，在外面给李夫人筑了一处别苑，让她住着，有时也偷偷去看望一下，有诗为证：

《与妻李夫人联句》

宫中是阿谁　叹息声正悲（贾）

叹息亦何为　恐但大义亏（李）

大义同胶漆　匪石心不移（贾）

人谁不虑终　日月有合离（李）

我心子所达　子心我亦知（贾）

若能不食言　与君同所宜（李）

这首诗像是贾李二人对话，倒也情真意切，十分感人。

丈夫私会李贱人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郭槐，这女人便打上门去，跟李夫人算账。两人一见面，李夫人处处行动有礼，言语有节，气质风度一下子就把郭槐比了下去。郭槐气焰矮了半截，讪讪离去，回家专门整治丈夫去了。

黑颜祸水

回到正事上来吧。

贾充说想和太子结亲，郭槐一听，喜不自胜，她那俩女儿贾南风、贾午，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一岁，都和太子差不多大。当太子的丈母娘，岂不荣宠之极，一下子就盖过了李夫人的王妃女儿？

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郭槐命令丈夫贾充好生经办。贾充说，应该没问题，荀勖、冯都答应帮忙了。

郭槐白了丈夫一眼，说道，呸，靠你们男人，黄花菜都凉了，首先要做通杨皇后的工作。

杨皇后，名艳，字琼芝，弘农华阴人，魏通事郎杨文宗之女。杨艳父母早卒，起先寄养在舅舅家，后来又跟着继母段氏过日子。少女时期的她，识文断字，相貌美丽，长于女工，很符合古时候理想妇女的形象。有善于看相的，预言她将来地位极贵。当年司马昭听到这个吉利说法，就下聘礼，把未来皇后嫁给了未来皇帝司马炎。

早年寄人篱下的经历，让杨艳心中始终有种巨大的不安全感，吃穿用度，都是别人家的，这世上，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呢？

嫁给司马炎之后，杨艳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丈夫的真心疼爱，而捍卫这份珍贵的感情，也成了她一生的任务。

可惜当时是一夫多妻制，丈夫贵为天子，三宫六院更是迟早的事。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仅凭美貌，不是留住君心的长久之计，身在体制中，就要按体制办事。早在成为皇后的那年，杨艳就很注重培养自己的势力，她要求司马炎将舅舅家的女儿赵粲纳入后宫，自家姐妹，专帝王之宠。

为了稳固地位，一个女人更要依靠自己的儿子。杨艳生了三个儿子，司马轨（早夭）、太子司马衷、秦王司马柬。杨艳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太子有点天然呆？但杨艳不怕，呆没关系，治理天下又不靠皇帝一个人。眼下需要考虑的，是给太子娶个豪族重臣的女儿作妃子，借岳丈之力稳固他的地位。巧了，杨皇后动念不久，郭槐便前来请安叩见。

如果您有幸听过已婚妇女之间的聊天，就知道她们千言万语绕不开两个主题，丈夫，孩子，尤其是自家孩子。

郭槐趁机提出，想把女儿托付给杨皇后照顾。

贾家显赫，聘贾女为太子妃，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据小道消息说，贾南风这女孩子，长得不太好看。

看到杨皇后有些顾虑，郭槐使出了杀手锏——重贿！金玉珠宝，满室生辉，看得杨艳眼花缭乱，心花怒放。郭槐趁机又指出一条流传至今的“民族智慧”：红颜祸水，娶妻以德为先。

贾府的权势，金钱的力量，加上美女对美女一向持有的警惕心理，杨皇后当下答应郭槐，一定促成这门亲事。

郭槐走皇后这条内部路线的时候，外面的荀勖、冯也开始做司马炎的工作，提出贾家有女初长成，不妨嫁入帝王家。司马炎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贾老儿搞鬼。他心里暗自好笑，但也没当场揭穿。

等回了寝宫，司马炎跟杨艳说起了这事，杨艳心里有鬼，问道，皇上为什么不答应下来？司马炎笑着说，你不用操心，我早给儿子看好媳妇了，就从卫瓘的女儿中挑个好的。

杨艳一听急了，为什么啊？贾公的女儿哪里不好了？

司马炎摇头晃脑地说出一番理论：卫家可是出美人的世家，且多子多福，一水儿的个子高挑儿，白净漂亮。贾充家什么基因？你看贾充、郭槐这两口子长得啥德性，还没有子息，光养闺女。我听说这俩小闺女是又黑又矮又丑。卫家女有五可，贾家女五不可啊，咱当然选个漂亮和宜男的品种啊。

杨艳争辩道：“皇上你见过贾充家的女儿么，怎可轻信坊间传说？我倒听说，贾充的两个小女儿长得都挺漂亮，而且都有才有德。我看，还是纳贾女的好。”

司马炎素来与皇后和睦，当下也没表示反对。杨艳得知皇上心里悄悄拟定了人选，不免有点慌张，赶忙托人带话给太子太傅荀顗，请他也帮着劝皇上。

好家伙，司马炎被贾党给团团包围住了，外面二荀一冯整天为贾女唱赞歌，这三位都是才子，长篇大论，词藻华美。回家吧，自己老婆又盯着这事儿呶呶不休。

真抗不过这些顽强的家伙啊，司马炎终于投降了。

他叹了口气，问荀顗等人，贾家俩闺女哪个好？大家倒也没100%昧良心，说小闺女贾午好，特水灵。

司马炎又问，这小闺女多大了？答曰：今年十一岁。

司马炎摇摇头，十一岁的女孩，恐怕连婚纱都撑不起来，怪可怜的。算了，还是留她在父母跟前多当几年宝贝疙瘩吧。

皇上好容易口气松动，哪能就此罢休。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那就大女儿贾南风呗，她十五岁，正值婚龄，女大三，抱金砖，多合适啊。

那就贾南风吧。司马炎实在不想再听一遍《南风颂》了，于是作出了决定。

泰始八年二月，儿媳妇正式娶回了家。司马炎一看，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这真心是魔鬼面孔+天使身材的真人限量版啊！那贾南风，五短身材，矮胖臃肿，且生就一张鞋拔子脸，是青里透着黄啊，黄里透着黑。

司马炎看了眼司马衷，儿子唉，真委屈你了。没想到，小新郎官喜笑颜开，十分高兴。真乃蠢儿丑女，佳偶天成也。

贾充的胜利

与太子结亲，收到了应有的效果，谁也不好再跟皇上提敦促贾充出征的事。等婚事忙完，这茬也就混了过去。

虽有惊无险，贾充对任恺、庾纯的愤恨却难以消解。贾充自认一直对任恺忍让有加，只不过有一次使了点计策，向司马炎推荐任恺入东宫教育太子，意在使其卸任侍中。

经由贾充的推荐，任恺倒真是出任太子少傅了，可那侍中的职位，皇上还给他保留着，兼领。

偷鸡不成蚀把米，贾充也认了，可任恺给脸不要脸，居然直接跑自己头上撒尿，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这俩仇人相见，常常分外眼红，后来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泰始八年七月，趁着天气舒爽，司马炎举行了一场宴会，请双方参加，亲自扮演和事佬的角色，请贾公、任大人以大局为重，搞好团结，云云。两人当场拜谢认错，这下司马炎放了心。

但这次合解宴会的真实结果是：无效。

没过多久，贾充推荐任恺当吏部尚书，任恺性格中正，到职便勤勤恳恳地苦干了起来。他工作一忙，见皇上的机会大大减少了，贾充、荀勖、冯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鼓起如簧巧舌，在司马炎面前大肆中伤任恺。

司马炎虽然一向器重、亲近任恺，但也经不起这么多猛料。不久后，任恺以生活奢侈、擅用御器的罪名，被免官，废于家。

这真冤枉了，他老婆是齐长公主，这些御器是曹魏时的老家伙了，泰始初年赏赐给公主的。

任恺一气之下，真的在家纵酒耽乐，生活豪奢起来，此是后话了。

庾纯看到任恺的遭遇，心中更加不平。有次到贾府赴宴，几杯酒下肚，大家就开始吐真言了。说着说着，贾充和庾纯这俩老对头吵了起来，贾充骂道：“你贪恋官职富贵，不回家供养老父，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庾纯等的就是这句话，不孝的帽子虽大，但在儒家价值观里，孝毕竟要排在忠后面，他厉声反诘道：“高贵乡公何在？”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大家默默无语。贾充气得浑身哆嗦，又无言以对。好，我不忠，我不干了行不行？宴会不欢而散后，贾充哭着喊着向司马炎上疏，要求辞职。

庾纯一看，哎呀，自己这话好像说得太过了。当年不杀高贵乡公，哪有如今大晋的天下？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拿这事骂贾充，不就跟骂皇上老爹一样吗？念及此，喝下肚子里的酒，立刻变作了一身冷汗，庾纯赶紧也上表，自我批评酒后无德，失言太甚。

这场冲突的结果是贾充完胜。司马炎下诏，庾纯免官，下五府（当时除贾充外，仍居公位者还有五人），请五公问罪。五公给出了两种代表性的意见，一是以石苞为首，认为庾纯不孝子孙，当除名；另一种是以齐王司马攸为代表，说庾纯并没违反礼律，从宽处理吧。

司马炎卖给二弟一个面子，没治庾纯重罪。但庾纯的政治前途算完了，后来复起，只当了国子祭酒。

庾纯原为河南尹，也就是河南太守，因为河南郡拱卫京城洛阳，地位特殊，所以称尹，全国独一份，以示荣宠。而国子学乃晋武帝初设的高等学府，与太学并立。这有点像把北京市长转到教职上去了，其政治地位大大边缘化。

晋军反击

贾充之所以能赖在京城不走，除了感谢太子，还要感谢很多人，如皇上他七叔——司马骏，还有卫瓘、刘钦、何桢、王濬、文鸯、马循等人。这些人在平定各方胡人叛乱的岗位上努力工作，逐渐缓解了胡烈、牵宏惨败带来的疼痛。

泰始七年十一月，春天逃走的匈奴右贤王刘猛，领兵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成功阻击，挡住了匈奴铁蹄的第一波攻击。

八年春，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何桢在斗力之外兼用斗智反间，派人偷偷去找刘猛的左部帅李恪，许以厚币，并描述了一番投降之后的美妙前景。于是，李恪杀刘猛，率全军投降。

八年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各民族）。话说益州并入西晋版图后，被分为三个州，北梁州，南益州，西南的原南中数郡再置一宁州（今云南、广西、缅甸一带）。这汶山白马胡即西羌，居住在益州西北部的汶山郡内（岷江中下游，2008年著名的汶川一带）。

汶山西南紧邻益州首府成都。益州刺史皇甫晏听闻此事，便打算出兵讨伐。典学从事何旅是蜀郡人，比较了解当地情况，出言劝阻说：“胡夷之间互相残杀是常有的事，并没造成什么大祸。现在是雨季，如果出兵，疾病、瘟疫在所难免，不如等到秋冬再说。”

皇甫晏不听。

碰巧本地有一个胡人四处扬言，说官军此去必打败仗。这哥们名叫康木子烧香。皇甫晏听到外面谣言风传，非常生气，便以扰乱军心的罪名诛杀了烧香同志。这事更坚定了他讨胡的决心，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了，还关乎面子。

主帅非要掺和少数民族的内部矛盾，又不挑选合适的战机，益州诸将心里很不高兴，其中最为愁眉苦脸的要数牙门将张弘，他领兵到了观孤的时候，发现山高路险，树繁草茂，而树阴草影之中，似乎都能听到埋伏的羌胡勇士的呼吸。

人，最怕自己吓自己，于是，张弘一咬牙，夜里挑起叛乱，一举杀死了皇甫晏。混乱之中，兵曹从事杨仓惨死。

为了开脱滥杀主帅的罪名，张弘上报说：“皇甫晏谋反，小将奋起反抗，将其诛杀。”并照例把“罪人”首级传到京城。同时，为了赢得军心，张弘放纵兵士抢劫掠夺财物。

张弘的诬陷并不能蒙蔽所有人，当时皇甫晏的主簿何攀，因母亲去世在家守丧，忽然听到这个噩耗，吃了一惊，皇甫晏造的哪门子反？

于是，何攀这位忠直之士，不顾热孝在身，启程去洛阳，向有关部门反应情况。

蜀郡西邻广汉，广汉郡主簿李毅也觉得其中有诈，便对太守王濬说：“皇甫侯儒生出身，造反动机和造反能力都不充足，肯定是遭人诬陷的。”

王濬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做邻居的，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李毅表示，不能袖手旁观，他是这么分析的：

广汉郡紧贴蜀郡成都，但统属于梁州，朝廷之作以这么安排，本来就是想以梁州来制约益州的咽喉要害，防范类似今日的突发事故。张弘，竖子耳，众人不屑与其为伍，难成气候，我们广汉郡应该立刻出兵讨伐，良机莫失。

王濬同意了，但自己作为一方太守，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容我先向上级请示。李毅急了，“弑主贼子，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可请示的？”

王濬采纳了李毅的建议，立刻发兵讨伐张弘，同时把自己的行动向上级汇报。这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深得皇上肯定，司马炎当即下诏，任命王濬为益州刺史。得到皇上的支持，王濬工作热情高涨，很快就击败张弘的部队，将其斩于军前，并灭三族。

王濬立功了，得封关内侯。但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王濬，前面还有更大的辉煌等着你。

这辉煌，此刻已经初露端倪。尽管这几年西北骚乱，司马炎始终没有忘记江东还有孙吴这个敌人，备吴的工作或明或暗，一直在进行。

此时，司马炎看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崭露头角，很好很好，王濬，我将委托你办一项重要的任务——建造战船。

接下来的几年，西北战况似乎出现了转机。

泰始十年（274），八月，司马骏讨伐凉州叛虏，胜，斩其渠帅乞文泥。次年，改元咸宁，秃发树机能再次出兵寇凉州，被晋军斩杀三千余人。司马炎忙命司马骏稳住战果，再加派七千人的部队以增凉州守备。

他起用了一名当年的猛将——文鸯。

树机能陷入了烦恼。晋军虽不如鲜卑兵勇猛，但你抗不住他一波接一波的来势啊。这几年奔袭转战，脱离生产，粮草成了最大的制约。

在和友军领导侯弹勃商量了一番之后，树机能决定，抢！不但抢粮，还得抢人！

他准备去劫掠凉州的屯田兵，一举解决眼下和将来的吃饭问题。这次抢劫没能成功，因为他碰上一个硬茬——文鸯。

文鸯率领秦凉诸军，进驻屯田地区，军威赫赫，一下子把树机能震撼了，不意柔弱的晋人之中，也有此威猛之士啊！

树机能决定投降。

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他率所领二十部的族人首领，面缚军门，并送上质子。安定、北地、金城等地的胡人听闻这个消息，不禁丧气，树机能都降了，咱还坚持个什么劲儿啊，干脆也降了吧。于是，吉轲罗、侯金多、热冏等人，携部下来降，共计二十万人。

此后，晋朝诸军凯歌频奏，当年六月，西域戊己校尉马循继续征讨尚未归降的鲜卑部队，大获全胜，斩其帅。

咸宁二年春，并州监军事胡奋击退了入侵边塞的胡人。

夏五月，司马骏讨北胡，斩魁首土敦。

秋七月，鲜卑阿多罗部寇边，马循征讨，枭首四千，擒获九千，彻底降伏这一股力量。

坐镇东北方向的卫瓘也颇有成绩。他考察了幽州一带的军事地理形势，向司马炎做出了行政区划的建议。泰始十年初（274），诏从其议，从幽州境内划出昌黎、辽东、乐浪、玄菟、带方五郡，新置平州（北京周边南至保定，北到长城，东至辽宁、朝鲜北部，沿渤海以北，类半圆地带），令卫瓘兼督，希望此地能平安长久，不起争端。

卫瓘在幽、平二州期间，还完成了一次兵不血刃、借刀杀人的反间。

话说咸宁元年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又派儿子沙漠汗入朝进贡，晋廷照例热情接待，殷勤挽留他多住一些时日。

对于沙漠汗来说，洛阳是个美好的地方，堪称第二故乡。毫不设防的他，没有留意到，晋人笑脸之下隐藏的腾腾杀气。在沙漠汗迷醉于中土风物文化的时候，远在幽州的卫瓘可没闲着，开动脑筋要挑起拓跋鲜卑的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