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在午时也不显得烤人,林间的小路漂浮着迷迷蒙蒙的雾气,摸不到恍惚的,却藏在阳光里欺骗着人的眼睛。
明语和惜语已经赶了两天路了,但是感觉虞城依旧遥遥无期,兄妹俩在山间树林摸摸索索,然后就一头扎进那座秀峰山里。
秀峰山,距离虞城还有百里,明语向当地人打听,知道山上有一座寺庙,香火旺盛,前去上香求签的人数不胜数。
于是明语打定主意,就在山里转悠转悠,寻找出寺的人,虞城的人,跟着到虞城,轻轻松松不需要找路也不需要防备强盗什么的。
秀峰山极大,高低起伏绵延好几里,一时间兄妹俩也是没有碰见什么人。
此刻明语正骑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枝桠尽头赫然是一只小小的松鼠。
松鼠瞪大了湿润的眼睛,乌黑的珠子里藏着一丝戏谑。
“不要以为我真抓不住你,小子,我只是爬树热热身而已。”
明语抱着树干尽力保持平衡,毕竟是读书人,爬树不太熟练。他盯着眼前那毛茸茸的一团,恶狠狠地自语:“等弄你下来,哼,是炖汤呢还是油烤?你自己选。”
说罢还吸溜一下嘴唇,不过余光瞟到树下的小丫头时顿时浑身一凛,惜语已经皱起眉毛,看向自家哥哥的眼神已然不善。
“我说笑呢说笑呢,这么可爱的小生灵怎么能用来满足口腹之欲呢,怎么也能卖给猎户换些银两……不不不,你知道你哥我最喜欢开玩笑了,当然是惜语的是惜语的……”
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可能接近自己,松鼠悠悠地蹲在枝条,摇晃着大尾巴压得满枝松针起伏,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用小爪子捋毛。
“欺人太甚!君子一怒,八方名震。”
明语眉头一竖,暗运内力,手起元木掌,一掌拍在松枝上,顿时整条松枝失去了光泽,树皮肉眼可见地迅速起皱剥落,松针簌簌脱落,干枯的枝条变得毫无韧性,承受不了松鼠的重量,居然断了。
惊吓过度的松鼠咿呀一声就跌在了枯叶堆里,惜语连忙抱住松鼠,检查它有没有摔坏腿脚摔坏脑子什么的。
“呵呵,本座这式神通如何?”
明语骑在树叉口,洋洋自得,但发现惜语好像并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只能灰溜溜地滑下树来。
松鼠恢复神智后奋力挣扎了一会儿,也许是发现逃脱无望,也许是被惜语的温柔所动,竟是平静下来,只是不愿意亲近明语,每每明语靠近便如临大敌,狂躁不安。
明语无奈,愤愤地取出蘑菇抱在怀里:“我有更可爱的,谁稀罕你这臭老鼠。”
很快,看到惜语面色不善连忙改口道:“呵呵,呵呵,我只不过逗它玩呢,你说是吧,小松松?”
松鼠自然没听懂,示威性地呲了一下牙齿和举了一下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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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寂静无声,除了偶尔传来几声俏皮的鸟鸣,树木的独特清香气息伴随着两兄妹,一层层地染上他们的衣袂。
“别急,让我找到上山的路,我们今晚去秀峰寺借宿一晚,顺便聆听一下佛家经典,好在我经书读得不多,正好佛地参悟一番。”
明语笑呵呵地辨认着树丛草径,惜语跟在后头,肩上趴着一团毛球,很安静。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呢,好寂寞啊。”
大山深处少人烟,静静的阳光和静静的花草听着鸟雀的闲歌。
明语摇头晃脑,挥舞着随手捡来的竹棍拨开密密的花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上跋涉。
钻出杂生的草丛时,明语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
惜语露出头好奇地看去,原来刚说着人就来了,还不止一个。
两个年轻男子扶着树站在前面,很有气势很有压迫性。
自然不是因为他们扶着树,扶树这个动作人人都会做,而朴刀却不是人人都会拿的,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幽静的地方。
这便是,强人?
明语见状,心道不好,硬着头皮拱手一揖,呵呵笑道:“两位大哥,上山呐?不巧小生也是上山求香,不妨同路?”
“同同同同同……你妈!打打打打……劫,包包包袱……留下,滚滚滚……”
余二狗一激动结巴就特别明显,他带着伴当今日等了一个上午终于逮到一个落单好啃的骨头,初次开张自然激动万分。
激动万分的时候话就说不清了,但是刀却是很清的。
他举起朴刀一刀划过细碎的阳光砍在树干上,用来示威。
然而不想卡在了树里,费了好些力才拔出,用力过猛还连带脚步不稳,晃悠了几下。
这一幕自然被兄妹俩看在眼里,顿时惜语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和恼羞成怒的余结巴不同,搭档王三平把惜语的面容瞧得分明,眼里立刻露出贪淫,阴声说到:“小丫头挺标致,留下陪哥俩乐呵乐呵,小子赶紧滚蛋!”
本来心里忐忑的明语还想着破财消灾,反正包裹里最值钱的不过几本书,看起来这俩毛贼也不会对读书有什么兴趣。然而现在,明语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纵使自己书生之流手无缚鸡之力,涉及小丫头,那么不死不休。
“小丫头也是你们能叫的?”
明语声音冰寒到极点,体内真气骤然运转。
朴刀看起来很沉重,就像村里陈屠户的斩骨刀,应该能很轻易地破开自己的脑袋。
自己空有真气却不会一招一式,生死面前也不管那么多了,先把唯一会的元木掌施展出再说。
余二狗瞅瞅眼前这个瘦削平凡的少年,瞅瞅他手中那根同样瘦削平凡的竹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大钢刀,笑了。
漏进茂密树林的阳光落在粗糙的刀身上,折出斑驳的细碎光线,照亮少年眯缝着的眼睛,闪出猛虎的影子。
积累了三天刻苦吸取的真气轰然奔腾,元木掌最大限度激发,明语一掌拍在身边老树上。
顿时树林里卷起一阵狂风,扑腾起四人的衣衫和松鼠的毛,翻卷剧烈,簌簌声大作。
几个人才能合围的老树一下子枯萎皱缩,咔嚓一声从中破裂开来,庞大的嫩绿的青葱的树冠变得枯黄干涩,落叶纷纷。
旋转的气流夹带地上的空中的花草叶片,骤然塌陷,如崩溃的沙丘,给世界泼上了枯黄。
在这个世界里,春天仿佛被抽离,一时间肃杀秋意降临,落叶黄昏与萧索笼罩了四人一鼠。林中栖息的鸟啊虫啊都嘶鸣着到处乱窜,如炸开水花的湖面,涟漪四散。
风声呜呜,整个世界在叹息。
松鼠吱吱惊叫,三下两下窜上一棵树,惜语则强掩住眼里的惊慌失措,担忧地凝视眼前瘦削而坚定的背影。
余二狗和王三平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两个炼体堪堪两层的家伙根本算不得什么武者,没有功法不会武技,所倚仗的不过是一把刀和一身蛮力。
但是,刀和蛮力能够对抗这个世界的叹息么?
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风暴来临的时候,不能再顾忌羊群马群,那个时候只能做一件事,转身逃。
虽然两人不是草原上的人,这里也没有风暴,但是他们能做的,只是,转身逃。
他们的心神已经被那一掌深深烙印,惊艳绝伦永世难忘。
脚下青草藤箩烤干,身畔映山红凋零,几株小树青芽随风飘成灰,掌起逢春,万木枯。狂暴宏大的气流围绕着少年旋转,撕裂空气的尖利嗡鸣声刺激着耳膜,漩涡深处隐隐闪烁着一片青莹莹的光华。
高空的云被罡风撕碎,半空中花叶被旋风撕碎,两人的心胆被眼前伫立的身影撕碎。
“上仙饶命!”“饶命!”
两人惊恐至极,余二狗的结巴似乎被暴虐的风治好了,只是语调被拉得很凄厉。
他们面色青白,手脚颤抖,抛下朴刀连滚带爬往山下跑去。
很快,风慢慢平静下来,风中的花叶也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失去了生机。林子又恢复到初时那般静谧的模样,只是死气沉沉,如一片坟地。
苏明语面无表情,慢慢倒了下去,倒在自己一掌拍出的新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