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娇虽然三十出头，风韵却不减当年。看着眼前的美人儿，扬广潮高兴坏了，真是老天保佑，让他救了曾使自己魂牵梦绕的美人儿。他想，有了今天的机遇，她绝不会像过去那样待我了。他抓住她的肩，轻叫了一声乔娇，试探着把她朝怀里带。她被拉到近前，那丰腴的乳房几乎蹭着他的胸脯。她没有避让，也没有迎合，他知道她已经默许，得到了鼓励，压抑的欲火从胸腔里喷发出来。他猛地抱住她，狂热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渗凉，冰冷刺骨，他的欲火立即被抑制，他愣愣地看着她。她叹了一声，松松地抱住他的腰，他立即搂紧她，等待已久的嘴唇，立即印在她的嘴唇上……
从此，他成了她的情夫、身边的影子。
扬广潮见她不理他，又将手伸到她的衣内，在她那坚挺的、少女般的乳房上揉捏着。她打开他的手，说了声烦人，就不理他了。扬广潮是几万人的总经理，在一般人眼里，就跟帝王一般，可他在乔娇这个亿万富婆跟前却大气也不敢出。她拨下他的手，他就不敢再妄动了。默默地看着她的脸，看她要他做什么。
“我，我给他钱，他不要……”她说着，就要哭出来一般。
他嫉妒的要死，心里骂着，臭婊子，你楼着我睡，还想着那小子，哼，我让你永远也得不到他！可脸上却表现出对她的极端理解，对朱光祖不识好歹的愤怒，柔身说：“亲爱的，你真想借钱给他吗？”
乔娇翻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要想他接受你的钱，必须这样。”扬广潮说完这十二个字，怕人听到似的，声音小的她勉强听清。
朱光祖对乔娇虽然说得一腔豪壮，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求朋友求同学，求以前认识的关系户，他们对他非常热情，可一提到钱，一个个都叫起穷来。这个月过去了十天，月底越来越近，他还没有弄到一分钱，月底如果再不发点儿生活费，就是说得水能点着灯，也留不住人了。这样，不但夜梦长给他贷的二十万元打了水漂，七千职工也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娘，就是扔砖头抡拳头的，也会大有人在。朱光祖坐卧不安，恨不得去杀人放火抢银行。她在万般无奈之际，他决定发动职工捐款，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向亲戚朋友们拉借，支持厂里开展生产自救，厂里给十点零的利息。实在借不来钱的也不要免强，绝不允许去卖血卖骨髓或者身体的某一个器官，违反者将严肃处理。他当场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整整九万元，夜梦长了两万五，李小成两万，华刚贤把家里仅有的一千二百元全部集了。以后两天，大家都很踊跃，张维香五千，工会主席三千五，党委书记余骥驰集了四千元，一些中干和普通职工少的三百五百，一般的七八百一千元，多的也有两千三千的。凡是秦机厂的职工，几乎每人都集了一份。
正当秦机厂集资进入最后阶段的时候，银行出面干涉了，说秦机厂私自集资扰乱了国家的金融次序。夜梦长吓得不行，朱光祖却不以为然，愤愤地骂道：“他妈的，贷款你不给，我们集资你又干涉，不把秦机厂坑垮坑死，你们不会罢手！”他叫来关高，问厂里集资有没有违反规定，关高说有，我们利息给的太高。于是，他立即召开中干会，把利息降到与银行同等，有人如果嫌厂里给和银行同等的利息吃亏要退出，厂里立即退款。中干们回去一说，职工都说有秦机厂在，就有大家的饭钱，我们就是砸了骨头熬油卖，也要支持厂里。这事刚刚纠正，银行的调查组进厂，在朱光祖亲自作陪招待了一番、每人又发给一部手机或项链做纪念后，他们见确实没有问题，也就不吭声了。为此，秦机厂花了两万多元，他们一走，秦机人就破口大骂那伙蚂蝗吸血鬼。
华刚贤进厂几十年来，未曾休过一天病事假，厂里召开集资大会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向分厂厂长于芮民请假，说他老家有事就走了。回家后，他给老伴儿说厂里让他出差，快了六七天，慢了半个月。华师傅是钳工出身，前几年经常出去做售后服务，华师母是农转非后才进城的，她对丈夫言听计从，丈夫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不问，华师傅说到什么地方去，需要几天，她就默默地为丈夫收拾好衣物和相应的日用品，然后，把老头子送到汽车站，目送着汽车开走，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华师傅坐上到秦都的火车，又转坐公交车来到得月楼五星宾馆，找到那个新加坡富翁，富翁非常高兴，立即同华师傅到秦都医科大学附属眼科医院做了检查，当得到特好的结果后，他答应多给华师傅十万元做营养费，之后，便打电话给他的夫人，让她立即带着独生儿子来秦都手术。第三天早上，富翁的夫人和他双目失明的儿子来到秦都，下午就开始了手术。
填写了必要的手术文件后，华刚贤就被护士领到三楼的手术室。
洁净的地面，洁白的墙壁，除了手术台和旁边的氧气车、手术器械车外，几乎没有他物，使这八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显得非常地空旷。护士让他脱掉衣服，躺在手术台上，过了一会儿，麻醉师来给他打上麻药。
麻醉开始好长时间，华师傅的脑子依然非常清醒，除了凉渗没有一点感觉。他看着头顶的无影灯，想着他的行动可能给厂里带来的结果：这一百万虽然不能解决秦机厂的困难，但愿它能给厂里带来好运，使那六千多老职工和一千多离退休职工下半辈子衣食有着，那些兢兢业业、老实巴脚、无依无靠的工人不再下岗；他又想到秦机厂因此而红火起来，拌和机和震动式压路机远销欧美，为国家换回大量外汇，职工每月有四五百元的奖金，秦机厂兼并了几十个面临倒闭的国有企业，使十几万下岗之后生活无着的老工人重新上岗……
想着，想着，华师傅突然觉着很悃，很想睡觉，又过了一会儿，悃魔就抓住了他。不知过了多久，华师傅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手背扎着吊针。他知道手术已经结束，明天，他将得到一张一百零九万元的存折和一万元现金。
三天后，吊针不打了，华师傅嫌医院的药费和床位太贵，就找主治医生要求出院，医生不同意，他就找科主任死磨硬缠。科主任是个胖胖的小老太，老太太被他缠不过，只好开了些药，让他出院。也许是手术后的排异反应，华刚贤觉着很虚，一到家就躺在床上。
当老伴儿知道丈夫为了救厂而卖了眼角膜后，气坏了，吵道，这是多大的事呀，你不和我商量就把眼睛给卖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她坐在床上哭着、说着、埋怨着，赌气不理他，华刚贤只得劝她，安慰她。哭够了，埋怨够了，华师母拉着丈夫的手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埋怨你也无益，你一月不到五百元，朱光祖干好干不好，还在镜子里，你再有几年就退休了，你卖眼救厂是为了我们的下半辈子，我们把这一百来万元存到银行，这辈子光利息也吃不了，何必上那个班，受人管制……
“你，你给我住口！”华刚贤泼然大怒，呼地坐起来，瞪着老伴道，“谁都可以这样说，就你不能说！”
结婚几十年来，他们从未红过脸，见丈夫发这么大的火，华师母一下子呆了。她愣了半晌，便变脸道，我是你老婆，你的病痛生死和我息息相关，我为什么不能要求把钱留下来？华师傅说，那年你得了那场病，花了三万多元，厂里没有钱，找朋友借不着，要不是光祖，还有你吗？历来温顺的老伴儿，今天却非常强硬，毫不示弱，救我的是光祖，不是秦机厂，光祖有困难要我的老命我也舍得，拿这一百万给公家，我不同意！
华刚贤愣愣地看着老伴，半天，他叹了一声说：“光祖和我们的儿子一样，他对秦机厂有不能割舍的感情，厂子死了，光祖也不会痛快，我名义上是救厂，实际上是帮光祖救那些挨饥受饿，没人要的老同事老可怜，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是我不懂，还是你鬼迷了心窍？国家都要中小企业自生自灭，秦机厂有你这一百多万，能顶什么用，你充什么大救星？”
“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的一百万虽然顶不多大用处，却能鼓舞士气，带动大家设法借钱集资，使厂子开展生产自救，大家就有了希望！”
老伴冷笑：“当初的秦机厂多好，赵大庆一上台就给弄得乱七八糟，讨饭无门，现成的样子放在哪儿，你对那些人还存幻想？”
“赵大庆余骥驰是不成东西，可那毕竟是少数。”
“一个掌权坏蛋的能量，要比一百万无职无权职工的能量大的多，余骥驰还在秦机厂的台上，你把钱交到他手里，跟把眼睛抠出来喂狗有什么区别？”
“现在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光祖掌权，余骥驰是书记，他泛不起大浪。”
“夜梦长也是一把手，怎么被那姓余的抓在手心，孩子似地玩儿呢？”
“梦长能力不行，人软还怕丢官，这是必然的。光祖是我们看着由一个小青年慢慢长成领导的，他技术好，骨头硬，工作能力又非常强，余骥驰安分了还好，他要不收敛，还和对梦长一样，光祖是绝对不会饶他的。”
“听说他上面有人，光祖敢动他？”
“在秦机厂，光祖最不怕下岗，厂长的乌纱帽他毫不在乎。赵大庆是光祖的上级，他的后台比余骥驰大，光祖照样指他的臭，揭他的短，余骥驰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乖乖得还好，他要是捣蛋，光祖一定没有好果子给他吃。再一个，光祖对秦机厂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从他放弃一些单位的高薪聘请和路路通副总经理的位子看，他绝对不会像赵大庆和余骥驰那样。”华师傅抓住老伴的手，坐起来，“再说，我们无儿无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如把它捐给厂里，我们死后，还能在秦机人的心目中留下一点念想，缝年过节，还会有人给我们烧几个纸钱，我们在阴间也能过上好日子。”
“亏你还是党员，竟然相信死后的事？”
“毛主席是大党员，他回到韶山冲，还给老祖先的牌位磕头敬香、给他的父母亲上坟烧纸献贡品呢，我这个小小的党员，受点儿纸钱又有什么不可？”
“啥时候都是你有理。”老伴儿让步道，“哎，你捐上一百万，把那九万多留下来，我们也宽宽松松过他几年好日子？”
“俗话说，锅里有饭碗不空。我是秦机厂的职工，厂子好了，各种福利待遇都会跟上，留钱有什么用，有让那些钱闲在家里，不如交给光祖，让他派点儿用场，早点儿把厂子搞好。”
“唉！”老伴叹了一声，起身卷起床里的被子，垫在丈夫的背后，“你的锅漏了、烂了、破了，只怕什么都装不下了。”
“你说的不错，过去的锅是漏了、破了、烂了，什么东西都装不住了，可要靠这口锅吃饭的人，就必须用自己的心去修它、补它，甚至铸一口能够养人救人的新锅，我这只眼睛，就是铸造这口新锅的第一滴铁水！”
老伴又叹了一声，说：“我跟了你，听了你一辈子，围着你转了一辈子，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亲人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卖点吃的，把你那老骨头补一补。”
市场离厂家属区不远，华师母买了二斤肉、三斤鸡蛋、两斤蘑菇和别的菜，不到一个小时就朝回返。
“师母，师母。”华师母刚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她一回头，见是朱光祖，忙说，光祖，你也卖菜呀？朱光祖说，我吃了点儿饭。
师傅师母是非常节俭的，平常除了有病和来客外，一年连鸡蛋大肉都难吃几回，他见师母的篮子里有一块大肉和二三十个鸡蛋，就问，“师母，您家里来客了？”
华师母说：“没有，是我们自己吃的。”
不缝年不遇节，又没来客，师傅竟然买起肉蛋自己吃，朱光祖感到不好，问：“师母，这几天我没看到师傅，是不是病了？”
朱光祖只要知道师傅有病，一定会大包小包地去看望，华师母就想瞒他，又一想，那一百多万元要交给厂里，到时候谁也瞒不住，就说：“他有点儿头痛。”
自他进厂以来，华师傅从未生病，师母能这样，一定病的不轻，就问：“要不要紧？”
“没事，躺几天就好了。”
“我去看师傅。”
“不用去，他没事儿的。”
“我现在没事，和我师傅坐一会儿。”朱光祖说着，接过师母手上的菜篮。
十八栋离菜市场有二里多路，二人走着，说着闲话，十几分钟就到了。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药味儿夹着霉味扑面而来。
“光祖来看你了。”华师母对着漆黑的卧室喊着，拉着电灯。
华刚贤躺在宽大的火炕上，身上盖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他脸色腊黄，右眼包着纱布。看到朱光祖，连忙朝起拾。
“躺着躺着，别起来！”朱光祖连忙按住。
“你，你去给光祖取，取个烟……”华师傅对老伴儿说。
“不用，我早戒了烟。”看到师傅眼上的纱布，朱光祖看着师母问，“师傅的眼睛怎么啦？”
“没啥，破柴崩了，躺一躺就好了。”华师傅说。
华师母说：“钱一交全厂都知道，你还想瞒光祖呀？”
朱光祖心里一沉，失色惊问：“你，你真的卖了眼角膜？”见师傅师母不吭声，他叫道，“我真糊涂，真该死，我怎么想就不到找个人把我师傅看住呢！”
民主选举厂长后，朱光祖讲了不许老职工那么干，后来集资又讲了一次，却忘了软弱的师傅对自己却是个说到做到，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人。其实，华师傅只是一千多名特贫职工中的典型代表，集资大会一开，那些借不到钱的老职工为了给兴厂尽一份力，不顾朱光祖的坚决禁止，悄悄去医院卖血卖骨髓，总共七百多人。
“光祖，”华师傅掏出一张存折和一沓现金说，“这是一百零九万五千五百元，虽然离六百万很远，却能买几百吨钢材，剩下的钱，就要靠你去想办法了……”
朱光祖早已热泪盈眶，他颤抖着手，把存折和钱接住：“师傅，不管厂子多困难，您，您也不能卖眼呀，更何况大家已经集了三百多万元，剩下的二百多万元，我会想办法筹集的，您，您怎么能这样呢？”
“看库两只眼睛能看，一只眼睛也能看，不碍事的。师傅这个年级，土都埋到脖子上了，多只眼少只眼又有多大区别？”
“师傅！”朱光祖把头杵在师傅的怀里，抑不住夺眶的泪水，放声大哭，“您，您老人家叫我说什么呢？”
“啥也别说。厂是我的家，没了厂，家就没了，我这是为了家呀！”华师傅长出一口气，笑笑地说，“大家把这个家交给你，不管多么困难，你一定要领着大家朝前闯，绝不能让别人吞了去？”
“师傅，您放心，只要我在秦机当厂长，不管多困难，我也要支撑下去，绝不辜负您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