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杭气冲冲地回了房,桑珠哪个都劝不住,火冒三丈地发了一通脾气,把屋里能cei的东西都给cei了。连桑珠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动静,连忙一边劝着一边悄悄打发人去西厢问到底又出了什么娄子,把这小爷气成这样。
来回话的人却说是三格格把七格格给打了所以王爷气成这样,桑珠便纳闷儿了,这种情况他跟自己置什么气呢,三格格不对,冲三格格发火不就好了吗?怎么把自己气愣得这样?她想不通,又不敢问,生生憋了整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一早,见敏杭气色稍微好些,面上稍微平静些,她才敢旁敲侧击地问,昨儿个又是谁惹恼了主子,cei了一屋子的东西,奴婢们收拾到半夜还没收拾干净呢。又冲外头努努嘴,要敏杭瞧瞧自己昨儿晚上的战果。
敏杭搭眼瞅了一下那满地的碎末子,面无表情地闷哼了一声,从桑珠手上抢过朝珠,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桑珠只是觉得好笑,她一看这又气恼又羞涩的表情,就晓得是为了琬格格。这几年来,他两个大大小小的架也吵了不少,只要是从琬格格那里受了气的,回来就是这个表情,只不过动静不似昨天的大,发发闷脾气过阵子也就好了。但看昨天的动静,这气应该生得不小,去打听的人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那问题就更严重了——他们俩没吵,但后果比吵架要严重得多。既如此,就不能放任他们俩闹。
桑珠替敏杭打理好了衣服,便开始摆早饭。趁着上菜的间隙,故作不经心地问敏杭道:“听说大厨房又买了新鲜的瓜果,要不要挑些好的,给琬格格送去?”
敏杭正在看手札,听见这话瞟了桑珠一眼,道:“自然是要给她送去的,你又多问什么。”说完依旧低头看字,不言语。
桑珠心内微喜——这爷,真真是一点都成熟不起来。不过这性子却又惹得桑珠心疼,明明昨晚自己气怔得那样,一大早起来,头一个惦记着的,却还是那边那个人,真是……痴心汉子多情郎。她笑着叹一口气,又上前来探口风:“自然是要问的,昨晚您气怔得那样,奴婢还以为琬格格要失宠了。您难道不知道,这偌大一个鄂亲王府都是在看着您的脸色办事的,您若在西厢不痛快了,哪个还敢巴巴儿地给西厢好果子吃呢?”说着抬眼看敏杭。
敏杭果然手指紧了一紧,抬起头来看桑珠。他大约也知道桑珠是在试他,却也不反驳不生气,放下手札,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独自想着些什么。
桑珠也不便再多说,这几句,已足够她这个长不大的主子心里有个想法。于是伺候完了敏杭用早饭,又叫来小厮,伺候着进宫上朝。
敏杭出园子时,在西厢门口站了站,但到底没进去,梗着脊背走了。可一上了马车,却又后悔得紧——她昨日脸色那样不好,到底是不是病了,昨晚是不是睡得好,今日又是不是吃了药……他到底还是应该进去看看的,不管她乐不乐意。他唉声叹气一路,马车到了宫门,见了人他也不乐意打招呼,黑着一张脸进朝房。
朝堂上也不过是每日循例问话回话的事,他便也不上心,再加上心里头除了琬玥还惦记着她阿玛的事情,就更加心思不集中,苦着一张脸。
寅祯在上头看着,不点穿他,但也瞧在眼里。他敏杭的心思有几分几两,他难道还估摸不出来么。于是下了朝,独独把他留下来,单独说了会儿话,便领着往后宫走。
敏杭只以为是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跟着走,走了一段却发现这不是往太皇太后宫去的方向,不禁开口问寅祯:“皇兄这是去哪儿?”
寅祯省了步辇,陪他走路,听见他问,缓了步子下来回答道:“去淳妃那儿坐坐。”
敏杭脸一黑,皇兄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待见淳妃,怎么还领着自己去他那儿坐。但既是皇上的意思,他也不好当面拂掉,只得默默地跟着。及待进了淳妃的同济宫,他才明白过来皇兄为何心血来潮地带自己来这里。
——原来琬玥在这儿。
他一进屋,便看见琬玥在外头坐着,换了宫服梳了旗头,人物儿漂亮地端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碗茶,正要喝,看他进来,手略微抖了抖。
他巴巴儿地看着她,她的目光却不在他那里,恭敬地起身给寅祯请了安,退到一旁。
寅祯看了她一眼,又朝里头看了看,问外头伺候的人道:“娘娘身子可还好?”
宫人答都好都好。他点点头,又对琬玥道:“她才生了迎格,身子薄弱,现在大概还没有起,你久等了。”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带着不经意的关爱与柔和,连在旁的宫人们听了,都好奇地多看了这七格格两眼。
琬玥因紧张,并不察觉,连忙地答没有的事,然后依旧缄默。
过后没多久,里头伺候的嫲嫲就出来传话,说淳妃娘娘起身了。
寅祯先进去看了淳雯,等他出来,琬玥才进去。这空当,敏杭一直没找着机会跟琬玥搭上话,等她进去了,自己又生气闷气来。
寅祯过来问他是在这儿等着琬玥,还是跟着他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请安。
敏杭别扭了一阵,道:“我等她做什么,等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请了安,我便先回府了。”
寅祯瞅着他,想了想,还是问:“这么多年了,你对辜琬玥,还是这样嫌恶的情绪吗?”
嫌恶?敏杭被这个词戳得心一疼——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对她的嫌恶吗?他眼神黯了黯,没作回答。
寅祯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又犯了,不予置评。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同济宫。
这边内寝里头淳雯刚刚起了身,斜倚在床上,周围一圈人伺候着,吃药漱口,擦脸抹身。
因她是刚生产后的人,所以寝殿的窗门都糊了一层深色不透光的窗纸,以免室外的光照进来,伤了眼睛。如此一来,琬玥虽进来在门口站了许久,她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洗漱完了药也吃完了,守在身边的一干人等都退下了,她才抬眼看见了琬玥站在门口的单薄身影。
她连忙便喊她进来,琬玥听见她叫,立刻近身来,对她行了礼。
她摆摆手,笑着道:“你我之间还讲这么多虚礼干什么,嫲嫲,还不看座。”看着琬玥被领了座,又道,“若不是我刚生了小格格,也不能这样见你,必是要出去迎你的。”说着拖起琬玥的手,仔细地揉搓着。
她这些话,都是迎合喜爱琬玥的话,可琬玥听着,心里却不是很自在,她尴尬地陪笑着,又问淳雯的身子是不是还好。
淳雯笑道:“都好都好,你看我这么多人伺候着,哪里就不好了呢。”正说着,嫲嫲又领了一众人进来,个个手中拿着托盘,里头放着珠玉瓷碗,盛着淳雯的早膳。琬玥便退下一旁,等着他们伺候完淳雯早饭,才又坐回了原位。
这时淳雯身旁伺候的人少了些,只剩了她原先家里陪嫁过来的一个丫头,和一个宫里头的老嫲嫲。
淳雯拿帕子擦了手脸,淡淡地看了似乎显得局促的琬玥一眼,依旧笑着道:“你那封信,嫲嫲是早就交给我的,只不过我这身子,到近来才算硬实些,这才敢见客。再者仍有一点……你若要进宫,我势必要同皇上商量请旨的,所以也花了一些时间,我知道你心里面焦急,可也不要怪了我拖沓至今才请你进来。”
她这几句话,在情在理,说得琬玥脸色微红。是啊,人家才才生产,身子都不顾地替你筹谋,你竟因心急还怀疑过人家,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想,琬玥越发不好意思,把头深埋。
淳雯接着道:“以你的身份,原本出府都是个难事,要进宫,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好在我诞下小格格,这才在皇上面前有了说话的分量,若非如此,哪里能脱开你的质子身份,请你进宫来……”
“……”琬玥点点头,手中紧攥着帕子,对淳雯一声声地道谢。
淳雯却摆摆手,温柔道:“我要你谢我做什么,你是我妹妹,这些都是应分的。”又拉过琬玥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离自己更近一点,“你为何求着要进宫,我却也是知道的。你阿玛的事,我多少听到过一些,后来你书信来后,我又再托人四处打听了一圈……你进宫一趟也不易,所以我长话短说,把我这里知道的琢磨的都一一地告诉给你,你自己掂量掂量好好想想,最终要怎么做,我还是指着你的意思。”
琬玥听完,懵懂地点点头,因为她实在不知,“指着你的意思”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淳雯握着她的手,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对琬玥道:“我听嫲嫲说,端午那****是写了两封书信的,一封给我,一封是给和硕格格的?”
琬玥点点头。
“那我问你,和硕格格那里,可有回音了?”
琬玥摇头,说并没有。
淳雯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对了。我后头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你阿玛贪污受贿之事,确是遭人陷害。”
“真的?!”
“是,可光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你估摸鄂亲王没有查到这些吗?他查到了,他都知道了,可就是找不出实在的证据来证明你阿玛的清白。”
“为什么!?”
“为什么?傻丫头啊……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个局啊。从四大文武大臣出访两广三江赈灾开始,就是个等着你阿玛钻的局啊!人家精心布了一个瓮,你阿玛钻进去了,还哪里出的来呢!”
“谁……谁布了局要害阿玛?阿玛向来与人为善,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要陷害他?!”琬玥的声音有些抖,手脚也变得冰冷。
淳雯摇摇头,道:“得罪人的不是你阿玛……却是你……”
“我?”这怎么可能呢?她被羁押王府这么多年,足不出户,怎么可能得罪人呢?!
淳雯继续道:“别人要对付的,是鄂亲王府的亲家,是处心积虑地要削弱鄂亲王府的势力,你说,不是因为你准王妃的身份,你辜王府哪至于遭祸,你阿玛哪至于被下了死牢……?”
“……”琬玥一下怔愣了,她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竟是因自己之故,连累了阿玛与辜王府。她手心的喊越出越密,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连敏杭都没有法子救阿玛,那么她,她又能怎么样呢?
淳雯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也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
一听见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琬玥立刻打起精神,听见淳雯道:“我虽在宫中,但家里的势力也是有的。这事起了之后,我求了我阿玛去查这件事,其中曲折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个结果——那日被皇上派下去赈灾的四名大臣中,除了你阿玛,另有三个虽为汉人,但都是大格格岁安的人。你身在府中或许不知道,如今的朝内,势力分两派,一派是以鄂亲王为主的亲王派,另一派是以大格格岁安为首的和硕公主派,两派虽不算针锋相对,可势力争夺得十分厉害……”
“大格格……?”琬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目中的大格格,还依旧是那个当年自己初进宫时,巴巴地贴在自己跟前,逗自己开心的假小子啊。
淳雯却笃定地点点头:“大格格是先皇长女,又因她母亲身份尊贵且带有军功,她的身份地位比之其他格格原本就要高贵许多,再加上她母亲是皇太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的亲侄女,皇太后对她疼爱非常,她十七岁时便受封了多思敏佳和硕公主,身份地位更加不同。她若有心参政,追随她的人,不可能会少。这如今宫中京里,你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有个大格格?近几年来,大格格虽然势力增升,但到底规规矩矩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皇上也并未上心,可谁知……谁知今次竟然闹下这样大的事情,这是皇上始料未及的,毕竟她与鄂亲王之间并无瓜葛,哪怕朝堂上各人半壁江山,但到底没有明面上起过冲突,谁能料到大格格竟然拿辜王府开刀来削弱鄂亲王势力……谁都想不到。旁的不说,单是你这个情分摆在那里,就没有人能料到她下手会这么狠……我最初也不信,外头的人传话来说,这是大格格的意思时,我犹如五雷轰顶……可,可我方才问你你的书信大格格可曾回过,而你答不曾时,我心中也大概有了底……这前后十几日,我总算是因为生产而不便见你,那么她呢,到底有什么理由连你的请求都不顾?再退一步,哪怕她顾不上你,可你今日都进宫了,为何她连遣个人来见你都不曾……?这便是蹊跷。这便是因为此事她亦涉及其中。”
大格格……大格格……?是吗……是因为大格格……?是大格格要陷阿玛于死地……要与敏杭争夺势力……是大格格?那个人,是大格格……?琬玥听完,眼神朦胧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淳雯。
淳雯虽在月中,可还是那么美。她的嘴唇在暗淡的屋子中隐隐地发着光,那双明眸大眼更是波光粼粼地泛着一种灵气,与如今的琬玥,形成极与极的对比。
她的眸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她控制不住地低落,整个人似乎马上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哑声问淳雯:“那我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淳雯看着她,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叫你进来,就总还是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