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杭一番表白,令寅祯哑口无言。他呆愣在龙椅上,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滑稽的谎言。敏杭是钟意于琬玥的……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不是试探过也亲眼目睹过敏杭之于琬玥的情感吗?大格格也说过琬玥在鄂亲王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孩子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这样笃定地说他爱的是辜琬玥?!他顿时有些无力,他望着敏杭,再确认一次:“可当年你阿玛要将她指给你之时,你曾那么反抗……你不愿娶他,你那时亲口给朕说的,你不愿娶她!”
“当年——当年是当年——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大不相同了!那时候的敏杭不成熟、自私、自大、狂妄,哪怕心里面有琬玥,我也不可能说出口——皇兄还不知道我吗……我是……欸!”敏杭解释道。可越解释就越心慌,说到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难为了寅祯。他苦笑着摇头——敏杭啊敏杭,你把我瞒得好苦……他叹气道:“可不管你如今心意如何,这样的情境下,恐怕再不能如你的意……大格格摆明了要削薄你的势力,你不放了辜琬玥,不放弃和辜王府的联姻,她一定会咬着辜政庵不放,到时候,你让琬玥怎么办,让她夹在她阿玛和你之间为难吗?你现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有讨好皇额娘和老祖宗,放弃琬玥,迎娶康宁——”
“不、!不可能!臣弟若娶了康宁,琬玥会生不如死的!不行!”
“你不娶?!这事你以为还轮得到你做主吗?!你以为琬玥进宫来是做什么?她已经进了太皇太后宫了!她的痛苦不会比你少一分,可她还要亲口去求老祖宗让老祖宗把康宁指给你!她不苦吗?敏杭,你若真爱她,你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她走到这一步、哪一脚不是踏在针尖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敏杭说着气息有些急促,他握拳摁住胸口,深吸一口气,缓过来之后接着道,“她救父心切,一心要成全自己保全他人、我都知道、这是她的性子!可——可总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她阿玛既然没有犯事、就必然找得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如此一来——”
“幼稚!”寅祯无情打断,“朕问你、你查了这么些个时日,你查出什么来了?!你以为辜政庵的一条命为何保到现在?那都是朕一力护着的!可国法如天、朕还能护到几时?!如今外头民怨盈天、你说朕还能护到几时?!”
敏杭摇头,他仍旧不肯死心:“不——不——一定有别的办法——大格格是皇太后一手带大的、又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女,若她们二人出面、大格格会高抬贵手也不一定!还有、她不是最疼琬玥了吗?!不会忍心看着琬玥走到这一步的!”
“大格格——?!敏杭啊敏杭、你以为朕没有跟她商涉过吗?她的态度硬得不得了,朕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可朕告诉你,要她放你一马,绝无可能!”
“我去跟她说!我去求她!我去跟她说清楚!”
“没用的……你不必白费心机了……大格格那里就是个死结,你去,结只会打得更死……而且再拖下去,谁都救不了辜政庵……”
“……那……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只要她们愿意,大格格会听她们的……”敏杭像被逼入了绝境,他的目光精锐,可脚底却不能自已地发软。
寅祯见他如此,起身来到他身旁,伸手扶住他的肩:“所以话又回到了原点啊,要示好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琬玥就必须放弃鄂亲王妃的位子,由康宁替换……”
“不……不……为什么……为什么……?”他烦躁不堪,红着眼睛望着寅祯,“为什么是我……呵、哈哈哈……皇兄——皇兄除了要保辜政庵一条命……恐怕也想借此机会壮大我的势力以平衡大格格吧?!这才要急急地把康宁拉过来填琬玥的缺、才要急急地拉拢蒙古!”
“你——!”见敏杭开始口不择言,寅祯不禁也怒上心头来。这个孩子,从来就单纯幼稚、长到如今也还是这个样子!小来时为自己的性格所困囿,如今又遭感情所牵绊、总之、就不是个能担大任之人!亏自己还如斯扶持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左右手!他不禁恼,更加痛心,挥手给了敏杭一巴掌,气怔得说不出话。
敏杭挨了一巴掌,却也只是失心疯一样笑,他凑到寅祯面前,眼眶发红,说话的声音也颤抖:“皇兄……你是皇上……你当然可以打我……你连杀了我都可以……可是你不可能逼我娶一个我不爱的人!”他话说得决绝,握拳的右手青筋凸起。
寅祯恼怒不堪,伸手将他推开,喝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能不能不要任性而为!你如今的样子、甚至连辜琬玥都比不上!她不嫁给你或许还真是对的!若嫁了你,哪天你闯下什么祸来丢了性命、反倒连累她为你守寡!”说完走回到龙椅上,居高临下地怒瞪着敏杭。他也是恨铁不成钢,所以话才会说得这样绝。他不是不疼这个弟弟,可有时面对着他,他这个做哥哥的,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敏杭不接话,过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寅祯冷眼看着他,心中也是不忍。可又能如何呢,他若不放弃退步,这就是一盘死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既然谈不出个结果,寅祯也无谓再浪费时间,吩咐敏杭下去,自己则往后宫去。
敏杭从乾清宫出来,逗留了一阵,并不准备出宫,反而往大格格居住的储怀宫来。到了宫里也不等通报就自行闯了进去,那头岁安正预备出宫请安,伺候的宫人见着敏杭闯进来,个个惊慌失色。岁安却冷静得很,瞥了他一眼,请他上座,淡淡道:“鄂亲王在皇上身边跟了这么久,怎么连宫里的规矩都不知道一二,后宫里头也敢乱闯。这也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计较,你若冲撞了其他的什么贵人妃子,你叫你皇兄是罚你还是不罚?”说完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气定神闲。
敏杭这时却也镇定了下来,挑了下首的椅子坐了,与岁安对答道:“敏杭来不来,大格格心里头估计是有数的,所以并不怕冲撞了您。”
岁安听见,冷笑了一声,放下茶杯道:“这话好笑了,我怎么知道你来不来,我又不是算命的。”
敏杭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敏杭既然来了,也无谓跟大格格废话这么多。敏杭找上门来,只为一件事——辜王府的案子真假如何暂且撇开不说,我如今只求大格格一件事,无论是看着我的面子也好,还是看着琬玥的面子也好,放辜政庵一条生路。”
“哦——?这就更奇怪了,怎么辜政庵死不死活不活,还能求到我这里来呢?事儿是不是他犯的我不知道,他这罪可是皇上亲笔定下的,鄂亲王要求,也该是去求你的皇兄,怎么好无端端地冲我求呢……?”
“大格格!”见岁安的态度如此嚣张,敏杭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忍住胸中的气,继续道,“我说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放辜政庵一马?!”
岁安冷眼看着他,就是不答话。末了扶着身旁的宫人起身往外走:“本宫实在是听不懂鄂亲王在说些什么,也没有时间再跟鄂亲王耗。王爷要兴致好的,大可以在我这宫里再坐坐,不过恕本宫不奉陪。”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过了敏杭往殿外走。
敏杭霍地起身要拦下她,可想了一想,旁的再多说也无益,于是直点重点道:“若我肯放弃与辜王府的联姻呢?!”
岁安听见,果然步子微顿,转头来看敏杭。
敏杭接着道:“我不跟辜琬玥成亲、辜王府对你而言就构不成威胁,如此,你应可以给辜政庵一条生路了吧?!”
岁安轻笑起来。其实辜政庵一条命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重要,辜王府已经垮了,垮了就是垮了,不可能再对她构成任何威胁,但能用辜政庵一条命换得敏杭和琬玥决裂,他这条命,到底就还有些用处。她走到敏杭身旁,盯着他,她的眼睛是勾魂的丹凤眼,冷眼看人的时候,尤其显得魅惑孤傲。敏杭在她面前,虽然不怵,可他只是不住地觉得——这还是那个大格格岁安吗?她简直像是被狐妖吸走了魂魄,只空剩了一副皮囊!他屏住气息,听她要说什么。
岁安幽幽道:“放弃辜琬玥……?这还不够……你再多下点注,本宫就把辜政庵一条贱命还给你。”说完取下腰间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冷笑一声,出了储怀宫。
敏杭站在原地,他不懂,什么叫做再多下一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