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他见到国王的时候，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博尔基亚的气色很差，面色腊黄，眼窝深陷，虽然装束还是那么的一丝不苟，丝毫不堕国王的风范，但整个人却像是坚果里萎谢的果仁，尽管果壳坚硬如初，却正在从内向外地垮掉。见他来了，国王似乎是想像过去那样热情地招呼他，最终却是没能提起那个精神，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有事么？”
他将寺庙里听来的那些告诉给了对方。
“这群暴民！”听完之后，国王躁动不安地在书房里踱着步子，“我在这里整天替他们操心，他们只会在那里耍弄嘴皮子抱怨这个抱怨那个！”
他没说话，这样的事情，要说全是国王的错，也不尽然，但并非国王为百姓操劳，百姓也就一定得感激涕零。
“他们总在寺庙里这么议论？”国王突然问道，“我叫人去抄了那些寺庙！这群不务正业的僧人除了会用圣典上的条条框框来反对我，就是召集群众密谋反叛，迟早是个祸害！”
“博尔基亚！”他抬高了声调。
“我是你的国王！你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对方朝他怒吼道。
“你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可以直呼你的名字。”有些忧虑地望着情绪失控的国王，他感觉肯定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发生了。
国王瞪着他，忽然萎顿了下去，“抱歉……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需要休息。”他扶着对方坐下，“你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我不记得了。”揉了揉眉心，博尔基亚叹了口气，“算了，随他们议论吧，他们在我知道的地方议论，总比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议论要好。”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他还是很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都在桌子上呢，你自己看吧。”
他从桌子上捡起散落的文书，快速地浏览着。阿卡莎大陆南边的几个小国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库萨原教旨主义联盟，要将“异教徒和他们的邪教仪式”从纯净高贵的阿卡莎大陆上驱逐出去，将圣城从异教的阴影下解放出来。简单说来，他们的纲领大概就是分三步走，第一步，强迫新月国度及其在阿卡莎的盟友放弃工业化，让这些国家的人民回归到原始正统的库萨教生活中，第二步，将瓦伦西亚教派的信徒从圣城赶出去，将圣城收回到库萨信徒手中，第三步，所有的阿卡莎国家依照圣典的指示组成一个由宗教领袖领导的联盟，确立库萨教在阿卡莎大陆上的主导地位。
继续简化就是，一，打败新月国度，二，穿过新月国度占领圣城，三，吞并新月国度。
幸好他们还没决定宗教领袖是谁。
无论这个计划看上去有多么疯狂，这些小国已经将它付诸现实了。就在昨天，他们同时对所有阿卡莎大陆上实行工业化改革的国家宣战，并且已经成功拿下了三个领土面积不会比伊斯坦大多少的小国。这三个国家原本工业化水平就不高，只是在新月国度的胁迫下应付了事而已，联盟的军队一开到，他们就自动自觉地砸毁了所有的简易工厂，并且宣布加入到掌握真理的一方。
如果只有这些跳梁小丑倒不足为惧，然而所有的情报都显示，联盟的军事武装完全由旧共和国提供，换言之，这场战争其实是旧共和国一手挑起的。
旧共和国和阿卡莎的南方小国一直往来密切。在新月国度没有开放伊斯坦航道之前，旧共和国如果想和依尼丝翠的政权通商，就要从阿卡莎南部海域绕过去。何况南方小国盛产的香料、熏香、染料、罂粟等都是依尼丝翠人所喜欢的商品——后来他才知道东方帝国的女皇平时抽的烟里主要的成分就是罂粟提取物，混合上其他致幻药剂，才有那么强的迷幻效果——这条航线就是旧共和国的商人们所掌握的黄金贸易线，实际上旧共和国进行工业化的资金来源，大多都是从这条贸易线上取得的。
东方航路被开辟后，旧共和国虽然能自由地穿过伊斯坦海峡到依尼丝翠去经商，但要直接跟东方帝国做生意，必须要有新月国度的文书，因为东方帝国只和新月国度有贸易协定，否则就得找依尼丝翠南部岛屿上的土著猴子代为转手，其中的损失可就太大了。因此就那么一张纸盖上一个戳的简陋文件，在黑市上能卖出天价来，旧共和国的商人们早就对新月国度恨得牙痒痒了。
拉文尼卡三国互相之间关系紧张的时候，七城联邦以派遣大量工厂主到新月国度来扶植工业生产为条件，换取了新月国度对旧共和国实行经济制裁，限制对旧共和国的魔晶出口，导致旧共和国陷入了严重的能源危机。虽然很快就因为跟七城联邦关系缓和而化解了这场危机，旧共和国还是对新月国度的魔晶矿业产生了觊觎之心。此外旧共和国也派出了不少专家去阿卡莎南部诸国境内寻找魔晶矿，还真被他们发现了不少，这也是原教旨联盟有底气叫板新月国度的原因之一。
面对着被旧共和国武装到牙齿的狂热信徒组成的军队，博尔基亚几乎是束手无策。新月国度的工业化终究起步较晚，而且国土面积太小，大部分还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原，论军事实力，远不如旧共和国。无奈之下，博尔基亚只能寻求七城联邦的援助，而法师们的回应就是一张武器售价单，他瞧了一眼，四个字形容就是，漫天要价。
如今新月国度的工业化发展正处在关键期，工业力量还没能转化为军事力量，如果这个时候被法师们要走了大量的资金，工业化进程就会减慢，从经济发展到国力增强的时间就要更久，这之间会出现更多的变数。但如果不接受法师们的勒索，新月国度又面临着被旧共和国的雇佣军征服的危机。两相比较，博尔基亚宁可选择被法师们敲一笔。
所以问题就来了，钱从哪里来？
想要富商大贾们爱国主义热情萌发，大掏腰包，那是痴人说梦。所以这笔钱最后还是要从百姓身上搜刮。刚才的御前会议就做出了向所有人强制征收临时税务的决议，而博尔基亚烦躁的根源正是这份需要国王签署的税赋征集令。
他大致读了下，然后将写着政令的羊皮纸卷一卷，放到火上烧了。
“你搞什么？！难道你要替我再写一份么？”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国王勃然大怒。
“你不能签这个法令。现在强制征税只会导致民众暴动。”他耐心解释道，“旧共和国是个狡诈而阴险的对手，最擅长的就是策反和引发暴乱，他们在七城联邦内策划的内乱你也看见过。旧共和国选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就是看准了新月国度正处在格局最不稳定的阶段，过了这个时期，改革造成的动荡稳定下来，他们就很难趁虚而入了。因此你的每个决定都要相当小心，不能给他们挑起内乱的机会。”
“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没有钱，这仗就没法打。”
“你可以征税，但不能强制。”他迅速开动着脑筋，思索过去碰到这种事都是怎么处理的，“你可以要求适龄男性都去服兵役，不愿意服役的可以交钱抵过，这样也比强制征税要好。而且你也可以像商人们借钱，带利息的，他们会愿意的。南方诸国的进攻是挑战也是机遇，东方航线既然被开辟了，那么南方地区无异于遍地黄金，他们可以来打我们，反过来我们也有借口去占领他们的地盘了，相信商人们对这个提议会感兴趣的。”
“为什么你没在我的御前会议里？”国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的御前会议里不能只有一种人。”他责备道，“那样只会导致所有人都走到同一条死胡同里。”
“那你说说看，伊斯坦海峡通行权要不要继续开放给旧共和国？”
这也是御前议会争执不下的一个问题。现在事态明摆着就是旧共和国在怂恿人来打新月国度，理论上来讲，新月国度应该对旧共和国发出抗议，实行制裁，关闭伊斯坦海峡是手段之一。但也有人指出，开放海峡给旧共和国，才能获取大量的资金用于支付七城联邦提供的军事援助。最终议会决定关闭海峡，因为旧共和国通过海峡赚来的钱比他们收关税的钱更多。
“继续开放。”他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两全的办法，“不仅要开放海峡，还要公开出售大量有时间限制的贸易代理证明。旧共和国的商人们很难拒绝这个诱惑，如果他们不来买贸易代理权，那么他们过了海峡也赚不了多少，而他们如果买了，赚的就是我们。等到商船都从海峡过去了，我们再关闭也不迟。”
“共和国人民会恨死您的，老师。”博尔基亚眨了眨眼睛，冒出了一句俏皮话。“但他们返航的时候依然可以从南方绕过去。”
“是的，他们可以，但等他们绕完了，战争也结束了。我们只要赶在旧共和国的商人们把金子运回国之前，先拿下南方小国，他们就算因此大赚一笔也对战争无济于事。”
“那就这么决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