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俩在阳世的知名度还是蛮大的。因为他们死后,肉身双双化为了翩飞的蝴蝶。挺浪漫的!
可咱不管他活着的时候名气有多大,过奈何桥的时候都必须尝尝我的手艺,这是玉帝的旨意。
老娘我挺讨厌黑白无常那对鬼头的。特别是白无常那身白大褂,这一千多年来没有看见他洗过一次。更可恨的是每次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俩老爱蹦,害得我的头也老爱随着他俩的节奏一抬一低地,时间长了我竟养成习惯了。每次熬汤的时候头都一点一点地,都被鬼误以为我爱上了hiphop音乐了。
那次他们蹦蹦跳跳地勾了一对男女鬼魂过来。看惯了黑白无常的两张鬼脸,偶尔能够看到才子佳人,换下口味,也算得上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所以那天我的心情格外的好。
那叫梁山伯的男的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穿戴稍显寒酸了一点。女的皓齿朱唇,头戴凤冠身披霞衣,应该死在迎娶的途中吧。一看就知道是被月老那老头拆开的一对痴男怨女。
“山伯,活着时候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我们可以永远不分开了。”女的开口了。
“英台,你怎么跟下来了?我不是叫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吗?”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再说下面的环境还算好,而且不用考虑到防晒的问题!”
双方一唱一和,完全不把我们当作鬼,简直无视我们三的存在。
“过来喝汤了,免费的!喝完了好上路,早点投胎做人喽!”我奈不住了,吆喝起自己的台词了。
“你是孟婆吧,我不会喝你的汤的。我不要忘记前世。我们都被逼成这样了,你就放过我们吧。我只愿做一名野鬼,守候着我的英台。”男的开口了,但头也没有偏一下,始终含情脉脉地盯着女娃子的眼睛。
我又喜又恼。喜的是没想到我的汤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恼的是那女娃子的眼睛怎么比我的汤对小子的吸引了还大?
“孩子,喝不喝由不得你!你还是听话点,别非逼着无常大哥对你动手。”我似笑非笑地端倪着他。
“老婆婆,我们是真心相爱对方的,您就成全了我们吧!在阳世呆不下去了,我才追随着他下来的。我连死都经历了,你们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我俩都不会喝的!”女娃子跪在地上让我挺为难的。
“阴间有阴间的规矩,过奈何桥喝汤这是第一个规矩。老妈子我也无能为力。”虽然有些于心不忍,我还是递上了一碗刚刚熬好的汤。
“啪”,我的汤被小子打翻在地上,陶碗碎片散落一地。
“小子,我可以忍受你对我的不敬,但你竟敢这样待的汤!最后问你一次,喝还是不喝?别逼着我做出让我自己不开心的决定,我也不想让你死后还要受折腾!”我火上心头。
“不!”那小子咆哮着,“你问一万遍得到的都将是同样的答案!”
“你逼我的。无常,动手!”我忍无可忍。
黑无常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双手,而白无常在他的肚子上又擂又踢。刚开始还能听到那小子的两声惨叫,之后听到的只有白无常的拳脚落在他肚子上的声音。却见那小子的脸变得比白无常的大褂还要惨白。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细绳勒在他的脖子上。
而我知道白无常又在动用他的看家绝活了。那小子之前能叫出声是因为剧痛,之后无常却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当他“啊”地一声把腹中的气呼出之后,无常的拳脚适时地落在了他的腹上,根本没有给他换气的时间。无常的拳脚总在那小子吸气那刻砸下去,所以他腹中的气流越来越少,最后想叫都没有气了。烦人的是,无常那对鬼头揍人的时候还是一蹦一跳的。
小子渐渐不支,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头几乎要垂到地上了。
“婆婆,你让他们住手吧。我喝就是了!”女娃子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趴在地上抱着我的脚,用眼泪给我洗鞋子。
黑无常松开了手,那小子如同一滩烂泥躺在地上,只是眼睛仍直直地盯着那女娃子,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他无力了。
“山伯,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投胎以后我还会找到你,做你的英台。一碗孟婆汤怎能拆开两颗绑在一起的心?”女娃子含着泪珠接过我递上的一碗汤,一饮而尽。然后又接过一碗,蹲下身子,扶起那小子,一点点地喂他。
那小子点点头,乖乖地把汤喝完了,嘴角含着笑。我想他是不是把我的汤当作治病的药给喝了啊?喝完了还笑得那么甜!
我向黑白无常使了个眼色。他俩蹦蹦跳跳地上前,准备拉开他俩过桥上路了。女娃子紧紧抱着那小子怎么也不肯放手。最后他俩只能来硬的了。在两个鬼头的用力拉扯下,这对痴男怨女一点点地被拉开了。
“嗞”,小子的半截袖子被女娃生生地扯下来。而小子的指甲却深深地陷进了女娃子的手掌里。最后他俩只剩下食指还勾在一起。我看到他们眼里的痛苦、绝望和无助,而更多的是浓浓的爱意。我想他们怎么忘了去恨了?去恨拆开他们的月老、无常和我!或许在面临着无法避免的离别时候,这些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吧。
想想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女当子被无常推上奈何桥时,回首的那个眼神在我的脑海里仍清晰可见。她用眼睛对趴在地上无助的小子说:“春雷阵阵夏雨雪,才敢与君绝。没有今生,我们来世再相守。山伯,我愿意做你生生世世的红颜。”然后她微笑着点点头,以此来安慰那小子,只是那笑容显得那样苍白。
我眼里布满了泪珠,我第一次发现鬼也是会哭泣的。开始有点怨恨这份工作了,想想在奈何桥头,自己曾经拆散过多少苦命鸳鸯!只是其他的没有像这两位这么拼死抵抗罢了。可是,不卖汤我能干啥呢?难道要我去小姑子那里帮她卖臭豆腐?
“小子、女娃,老生祝愿你们来世可以在一起吧!”看着他两和无常远去的背影,我在心中默默念道,“是你们让老生相信真爱一定可以冲破所有的阻碍。”
多少年过去了,我依旧天天点着头熬着我的孟婆汤。时过境迁,按理说这件小事本来早应该淡出我的记忆。只是上个月来到的一个故人勾起了我所有的回忆。
那个女娃子这次穿戴孝服过来了,不过还是那样的美丽——哀伤中带有几许幽怨。两世都英年早逝,寿星是不是喝多了啊!她目光呆滞地跟在黑白无常的后面。想上去跟她打招呼,却不知道此世她的名字。可我更想知道的是她还记得那小子吗?
我盛情的端上两碗祖传的孟婆汤给那位故人,一般的鬼魂哪有这样的待遇?
“你还记得我吗?”
她疑惑地摇了摇头,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着:“我知道你就是孟婆,难道你见过我?”
“你还记得它吗?”我拿出了当年被她从那倔小子身上扯下来的半截袖子。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是不会喝你的汤的,少跟我套近乎了。我不要忘记前世。”那口气和当初的那小子一样倔强。
“你还记得梁山伯吗?”我耐住性子问他。心里却安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孟婆的汤依旧盛名不衰啊!”
“梁山伯?是人,还是鬼啊?你干吗跟我提起那个东西啊?”她将我左手中的汤打翻在地,语气却是相当的强硬。
“你不是许诺过要做她生生世世的红颜吗?”我第一次没有对打翻我的汤的小鬼生气。
“你搞错了吧,我爱的只有我的萧大哥。”
“可你明明就是祝英台啊?”我无法接受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回眸的最后一幕还停留在眼前。那个当初哭成一个泪人儿的祝英台还没有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叫阿朱,不过祝英台这个名字倒挺好听的。”她顿了下,立马变得充满了温情:“我对不起你,萧大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而我却先离开你,不能陪你到关外去牧马放羊!”怎么他们谈情说爱的人说话做事都这么不注意场合啊?
我痴痴地看着她,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端着一碗汤一步步地退到桌子旁,我怕自己真的站立不住会倒下去的。而右手中的陶碗早已滑落地上。
当初那女娃和那小子强烈的挣扎让我深信真爱的力量,相信有了爱就可以克服一切阻碍。甚至还幼稚地替他们祝福了好几年。没有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的鬼我还保持着这么单纯的一颗心!“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在一起”,在阳间这句话每天都会被一对对痴怨男女们用到,百用不厌。没有想到这句话不仅骗倒了成千上万的人,居然连鬼都没有放过!
这时,一魁梧的鬼魂向我们跑来。却见那女娃立即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欢快地跳了起来,蹦得比黑白无常还要快。
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像四十多年前一样,女娃带来的这个小子又作了一会白无常的练神器。
当泪眼汪汪被推上奈何桥的时候,女娃子依旧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
我的心恢复了往日的静若止水,对所有的事物都已不抱希望。曾经是多么深信着真爱的力量,可是我发现自己被愚弄得体无完肤。
我打扫着地上的陶碗碎片,头也没抬地对那女娃说:“孩子,来生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吧。别再说什么‘我要做你生生世世的红颜’之类的话了吧!一碗一碗孟婆汤之后,谁还记得谁?”
喝过汤之后她没那么闹腾了,眼神明显暗淡下来了。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的话:“谁还记得谁?”
对,尽管有来生,可一碗孟婆汤下肚之后谁还记得谁?
多少年过去了我依旧从事着我的老本行,只是会经常跟来往的魂魄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孩子,来生学会珍惜眼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