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28~1929两年间,欧美文坛上最令人震惊、最引起争执的书,大概莫过于劳伦斯的长篇小说《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了。1930年劳伦斯逝世,盖棺论定,世界文坛又为这本书热闹了一番。
劳伦斯出生于英国一个煤矿工人家庭。他小的时候,身体并不强壮,出生两周就染上了支气管炎。他的母亲记得他在婴儿时期就会“奇怪”地皱眉,“眼睛奇异地低垂着,好像要弄懂某种痛苦的事情”。4岁左右,他“体弱,沉静”,是“长着傲慢鼻子,面色苍白的小娃娃”。劳伦斯把自己刻画得更无情,说他“像影子一样跟在母亲后头摇摇晃晃地跑”。平时他“活泼好动,充满好奇心”,可是,他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坐在沙发上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一哭就没完没了。最后,母亲无法忍耐,把他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到花园里,“扑通”一声放到地上,半开玩笑半丧气地说:“痛痛快快地哭吧,小冤家!”
劳伦斯自小就和母亲十分亲近,他特别讨厌父亲,总觉得父亲要害他,他只有从母亲那里得到温暖。
从15岁到28岁,对劳伦斯的生活影响最大的人除了母亲,当数情人杰茜了。劳伦斯的母亲后来由于缺乏明智,出于嫉妒非常痛恨这姑娘。为了争夺劳伦斯的爱,为了使自己在他心目中占居首位,彼此展开了一场残酷持久的争斗。劳伦斯爱上了母亲厌恶的姑娘,可又不敢和家庭闹翻,左右为难,而最后只好与杰茜分手。
“我一直在考虑,”他说,“我们该分手了。”
“为什么?”她吃惊地喊了出来。
“因为继续下去没好处。”
“为什么没好处?”
“没什么好处。因为我不想结婚,永远不想结婚。如果我们以后不结婚,继续交往下去没什么好处。”
“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因为我主意已定。”
听说他与情人分手,他母亲对他“异常慈爱体贴起来”。不过,她此时却患了绝症。
1910年8月24日,劳伦斯住在莱斯特姨母家中。有一次母亲来访时,痛苦地跌倒在地上,使她不得不吐露了长期隐瞒的事实——她肋上长了“两只拳头般大小”的毒瘤。他“惊恐而痛楚”地哭泣着,“眼泪侵蚀着他身体中每一根纤维”。1/4世纪以来他的生活已与母亲融为一体,他们相依为命,不分彼此,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够代替她,因而这命运注定的生死永别之悲,在别的儿子可以通过感情转移而逐渐淡化,而对劳伦斯来说却是残酷的、毁灭性的灾难。在8月到11月的4个月中,他每天孤守在母亲身旁,与她一起受着折磨。起初他还抱着可能治愈和康复的希望,试图用幻想来麻醉自己。可是无论他怎么爱她,终于不能不听凭命运的支配,怪她走向死亡。
劳伦斯失去了他的第一个情人,接着又失去了母亲,然而他毕竟需要女人,这个女人于是出现了。
母亲去世之后,劳伦斯恶劣的心情无法排遣,他得了严重的肺炎。他决定辞去家乡的教职到外面去看看。
当时欧尼斯特·威克和教授在诺丁汉大学教书,他写的英国哲学方向的文章曾经流行一时。劳伦斯决定去找他。在教授的家里,劳伦斯遇到了比他大6岁的教授夫人弗丽达。
弗丽达是德国西里西亚的贵族,生性浪漫的她,从嫁给威克利教授新婚第一夜起,就对这桩婚姻感到极度失望。
假若1912年3月的某日,威克利教授没有邀请他从前的学生劳伦斯来家里吃饭,弗丽达或许能继续将就着做一个贤妻,不过,教授还是把“一个年轻的天才”介绍给了不安分的妻子。
当时,劳伦斯急切地需要一个能够激发他的男人气概和超凡精力的女人。而弗丽达则从劳伦斯身上发现了与她自己相配的精神。他那直言不讳的态度,激越旺盛的生命伟力,将她从迷梦中惊起,过去,她的真正的自我像野生动物一样受到惊吓,在理性十足的社会和人群中逃遁、隐藏。如今,劳伦斯具有穿透力的情感,把她的抑制力,把她过去的失败和痛苦荡涤一空。这个26岁的年轻人,把她的身体和灵魂从她以往的全部生活中托举出来。
两人很自然地结合了,不出几个星期,弗丽达就抛弃教授和两个子女,偕劳伦斯出走到欧洲大陆,从此两人同居,劳伦斯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活。
劳伦斯一生创作了4卷游记,一卷有关美国古典文学研究的评论集,60多篇短篇小说,7篇中篇小说,其中评价最高的是《 孤 》、《 上尉的玩偶 》和《 圣·毛尔 》3篇。他还出版过10部长篇小说,此中瑕瑜互见,而最重要的当推《 儿子与情人 》、《 虹 》、《 恋爱中的女人 》以及曾引起轩然大波的《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
激发《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的创作灵感的,是英国的一个叫阿克赖特的家族中发生的故事。这个家族在工业革命时是显贵,家族中的威廉·阿克赖特在20岁时骑马摔下受了重伤,恢复健康之后,尽管写了3部书,又成为了语言学家,但是那次事故却造成了他的终生阳痿。后来,他不顾家人的劝阻,与一位出身贵族、年轻貌美的姑娘结了婚。婚姻当然不会美满,大部分时间夫妇都在分居。劳伦斯在回英国期间,曾实地考察了位于德比郡的阿克赖特的宅邸和周围的环境。
《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1927年3月脱稿,年底又修改了一遍,劳伦斯本人意识到这本小说的出版会招惹麻烦,但还是在遭到英国出版商的拒绝之后,把小说全本交由意大利出版商朱塞佩·奥利奥里出版了。小说出版后不久即遭英国报界的攻击,然后因涉嫌“淫秽”被禁止发行,经长期诉讼,直到1960年才被英国政府解禁。
《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是以自然主义和无意识的象征主义相融合的手法写就的一部小说,它是劳伦斯关于爱的复活的严正宣言。
劳伦斯在这部作品中依旧延续他在《 虹 》和《 恋爱中的女人 》中展开的、对性的问题与工业文明、健康人性的内在联系的探讨,以一种更坦露细致和层层递进的笔触,展示了性爱对失落于20世纪文明荒原的生命的救赎,在彻底完整的情欲描绘中寄寓作者更深的意识和对于性改革的策略。
毫无疑义,在劳伦斯的世界里,西方文明早已使人与自我产生异化,人的精神早已脱离了它所依附的生命本体——肉体,致使人如同被阉割了的生物一样为非人的精神目的生活着。因此,拯救西方文明没落的根本途径在于人性的返朴归真,在于性的完满实现。
1925年2月,劳伦斯患疟疾,经过医生的诊治方知肺病已届第三期,他灰心失望了,打算从此不再求医。1928年1月,他到瑞士,希望病体有所恢复。但是由于他忙于各种活动,大大消耗了原已油尽灯干的体力。
1929年9月,劳伦斯从北方南下到地中海时,已是一个垂死的人了。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一点,弗丽达和他的朋友也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已病入膏盲,无法考虑再找一个新的地方,所以只好回到熟悉的班多尔,租下一处别墅,从别墅里眺望景色迷人的地中海。迷人的景色激发劳伦斯写出他的《 最后的诗歌 》:
大海永远不会死亡,也不会衰老,
永远是那么湛蓝,每天清晨,
掀起汹涌的波涛,
推助狄俄尼索斯神纤长的小黑船航行,
那船上的葡萄藤攀援桅杆而上,
海豚在水面上跳跃。
1929年的几个秋夜里,弗丽达就感觉到劳伦斯似乎要溘然长逝了。整个夜里,通过一扇开着的门,弗丽达听着他的呼吸声。
劳伦斯的最终时刻来得平静而简单,痛苦的面容全部退尽,留存的是一张傲然庄严、富于男子气概的脸,是一副犹如生命处于完美状态的巍峨身躯。
1930年3月2日下午。劳伦斯永远离去了,时年44岁。
他所目睹、感受和理解的东西,都无私地融注于他的作品中,留给了后人。他一生的丰采,他给予我们愈来愈多的生活的希望,是一份崇高和不可估量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