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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悲哀的拳头

西昌。

墨夜、冷月,凤微寒,夜微凉。

闫静值夜班,她一向不喜欢值夜,这倒不是她不喜欢熬夜。只不过西昌火车站夜班车不多,乘客更是少的可怜。冷冷清清的候车室,零星散坐着无精打采的乘客,冷风吹来,趁着昏暗的灯光,闫静总有股子背脊上冷飕飕的感觉,忍不住的想起那些恐怖片里的场景。

今夜的月特别圆,玉盘似的挂在墨空上。闫静出奇的没有去幻想嫦娥和吴刚日久是否生情,却时不时的偷偷往候车室里瞄上几眼。

自打闫静接班没大会,这个青年便慢步走进了候车室,一路缓缓的走去,恋人般的轻轻拂过几个长凳,然后选了个角落静静的坐在那里。

闫静回头看看挂钟,这都四个小时了。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不累么?莫不是住不起宾馆的流浪汉?瞅那模样也不像啊。

哼。反正不正常!

闫静又无聊的趴在桌上,盯着玉盘似的明月忧愁。高堂大人这又逼着妹妹结婚,她不想妹妹步入自己的后尘。找个门当互对的男人又能如何,组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家庭,就好似这吴刚嫦娥般,日久,却总也生不出情谊。

叹了口气,闫静又忍不住偷偷的瞄向那个青年。

就这么一夜静静的坐着,时而嘴角浅笑,时而凝目锁眉。他一定在回忆着什么!只是他这么的年轻,又有什么经历值得如此沉醉。

看的久了,那塑像般的青年竟让闫静微微的醉了,莫名的萌生出一股小丝素,扰的她飞起两朵红霞。片刻后回过神来,连忙呸呸两口。转而安抚自己,找个这样的妹夫也是不错的吧!

这个青年究竟在回忆着什么,又是何样的回忆能让他如此的投入。剑眉星目、眉清目秀、玉树临风这些词儿统统跟他沾不上边,闫静也不知他究竟有何魔力让自己如此关注。

闹钟的铃铃声猛地震了闫静一个哆嗦,正痴痴的幻想着青年在这里应该有一段海誓山盟的爱情故事,却被这恼人的玩意儿惊着,没好气的一巴掌拍的没了动静。

闫静屡屡头发,将制服整了整,对着镜子扬扬眉,自己也不知啥时候半夜也爱美了。其实他心里知道,万一那青年过来检票呢。。

走出休息室,正好迎着列车进站的检票声,闫静懒洋洋的环视了一圈,少的可怜的几个候车乘客,支着耳朵听听,翻出票来看了两眼。抱着膀子又懒洋洋的缩在凳上。

这趟慢车正赶上凌晨,跑的本就是短途,没人候车也是常有的事。闫静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反身回屋,却撇见那青年真个挎着背包走了过来。连忙放下胳膊,偷偷的整了整衣襟,摆了个小女儿状。

等他走的近了,模样看的更清楚。说不上清秀,也算不得粗狂,总之看起来让人不觉讨厌。啧啧,这样的男人最可靠!帅的掉渣的,都是花花肠子满肚。

闫静都不知为啥又有了这些该羞的想法,脸上又飘起了红云。略带害羞的看过去,那青年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脸颊红的更透了。尴尬的干咳一声,莫名其妙的萌生出一个念头,张口说道:“那个,身份证。”

青年一愣,疑惑的问道:“进站还需要再验身份证的么?”

闫静自打张口就后悔了,这会更是无地自容。想知道这青年的名字身份不假,只是这技俩用的实在是有些弱智,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下台,那青年却将身份证递了过来。

田辰逸,闫静说不上来个所以,反正就是觉得这名字也好。忍不住的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这个青年脾气倒好,不闻不怒。只是略微一愣,脸上温润的笑容不改,缓缓的看向闫静的方向,瞳里去发生了变化。闫静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眼神,但是她知道这个叫做田辰逸的青年并不是看着自己,那双原本含笑的双眼,说不上是空洞还是迷离,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某个地方。

闫静在这一瞬间读懂了很多,比如这个青年一直沉醉在回忆里的,不是此地,而是这一刻他看向的地方。那个地方不会遥远,这大凉山里,究竟何处能让他依恋如斯。

青年片刻回过神来,嘴角轻启:“我。。回家!”

身份证上的户籍明明是山东,为何来到凉山却说回家!又为何这个身上充满阳光活力的身影,总觉得有与年龄不符的沧桑!闫静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看的出青年再一次沉在了回忆中,她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黑暗,并没有存在他的眼中。

静静的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昏黄的灯光里,闫静搭着护栏伫立良久,亦将田辰逸这个古怪的青年深深的记在脑海里。直至数十年后,她还常抱着外孙,沉醉其中的讲着她和田辰逸三面之缘的故事。

一面回归,失魂落魄。

一面铁血,扰起大凉山纷争不断。

而最后一面,这个叫做田辰逸的男人,已然成了传奇人物,立于大凉山之巅。说不得恶,他左手托着慈悲。道不得善,他右手沾满鲜血。。

田辰逸是个有思想的人。

思想这种玩意儿很飘渺。人生无常、世间百态,或是温馨而感动,又或是悲愤至屈辱,但是经过生活的洗练,大体上可分为两类——现实派和理想派。

好比田辰逸的母亲,也是有思想的,几十年的人生历练形成的思想,毫无疑问的是现实派。她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了儿子,诸如碰上小偷别逞能,诸如遇上恶人先让路,诸如万事退为先、有理让三分。。

母亲教诲儿子这些是有原因的,虽然田辰逸从不讲自己在部队的经历,但是母亲是知道他在部队几年究竟犯的什么险,抓的什么犯。她现在都后悔把儿子送去了武警部队,没人会想到现在的太平世界朗朗乾坤,竟然还会有那么那样的乱世。

以前抓了也就抓了,军装在身代表的那就是国家,不怕谁敢报复,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是最好的福分。但是自己和他爸虽然占个家字,却没有国字一星半点的震慑力,在家惹出事来,那可每个安宁了。

田辰逸出身算不上贫寒,但是绝对不富有。有钱人的紫醉金迷生活他没有经历,平头百姓的琐碎却深感铭心。如果不是从军几年的历练,或许在母亲的教诲下真个被她的思想同化了。

当然这只是或许!没有或许,也就没有了以后的精彩故事。

高鼻梁、凹眼眶,微卷的头发,略黑的皮肤——这是田辰逸第一次亲见维吾尔族的同胞,所以他热情洋溢的送上了满腔悲愤的拳头。

满腔悲愤来自于涌动如潮的人群无视这光天化日的偷窃,热情洋溢来自于他体内奔流的热血。熙攘的街道上,这名维族的少年如风般的追上一名骑车的妇女,轻巧的在她衣兜中捏出了手机,满载而归的维族青年,一脸平静。如世俗洗练万千的垂暮老者般,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田辰逸愤怒了!他的愤怒并不是来自这名维族的少年,而是路人漠然的神情。他确定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他更确定路人早应该听闻这群新疆人的恶性,当街盗窃,明抢首饰钱包,不知多少老乡为之断指耳裂。

在他们的脸上只看到了恍然和庆幸,然后便是麻木的无视。仿佛这光天化日下的罪行因自己未身陷其中,如同没有发生一般。这是他的故乡,这是他的家,田辰逸愤怒自己故乡如此不堪的风气。

所以他闪电般的追了上去,化悲愤为力量,迎面一拳击飞了如风的少年。他另类的举动让路人为之驻足,和如风少年的行为相比,田辰逸的行为无疑令他们更感惊奇。

人群中挤出另一名维族青年,恶狠狠的对着田辰逸骂桑了一番,不知从哪儿摸出把匕首比划了两下,灵巧在双手中闪着悸人的寒光。想是他看到田辰逸淡定的表情一时无从下手,也不知这青年是否跨越了民族的语言障碍拜读过金庸大师的侠作,但觉此时的田辰逸站如松、稳如钟,尽显大侠风范,虽是没有动作,却浑然天成般不漏一丝破绽。

田辰逸冷眼看着如同杂耍般抛着匕首的青年,半天也不见他使出惊世骇俗的刀法来。索然无味的一脚踹在他小腹,滑步跟上去一个右手勾拳。伴随着匕首落地的脆响,那名青年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田辰逸茫然的发现失主已然远去,自己倒成了围观人群的焦点。他虽没有明星般被围观的经验,却有着理想派应有的高傲。带着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环视了一圈,妄图唤醒家乡这糜腐的良知。而后蹲在地上抽出追风少年的腰带,将两人背对着绑住了手腕,轻轻的将赃物放在一边。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挤过人群远去。

围观的路人满以为今日要目睹一场路见不平一声吼,反被恶人灭了口的喜剧。没想到喜剧成了教育片,田辰逸的眼神无疑刺激的少数人心里有股蠢蠢欲出的小冲动,终究有那么两个人躲在一帮偷偷的报了警。

流窜到县城的新疆盗窃团伙首次落网两人,让欣喜的干警同志们满世界的找寻这名好市民,大肆的开始宣扬见义勇为的精神。幻想着所有的人民站出来,让世间的罪行无处藏身。

屁大的小城能藏住什么事!人肉搜索的恐怖,早在互联网没有风行的时候,已经彰显了人性的八卦。没两天的功夫,风声就传到了田辰逸父母的耳中,老两口顿时魂都没了。

一大帮维族人满世界的乱转,明显是要找出这个罪魁祸首。这群就差脸上刻着盗窃团伙的不法分子,公安局放着不抓。却忙着撒风宣传,硬是想把田辰逸揪出水面。现在就连对门邻居都听说是田辰逸所为了,理他们找上门来,还能远么?

其实田辰逸对这些并不知情,那天路见不平只不过是他退伍回来第二天的事情,回来后玩笑般的说给二老听,却被硬性的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了。

家乡有儿时的好兄弟,更有一起退伍回家的生死战友们。每日望门兴叹的田辰逸,小姨在南京做生意,父母藉口小姨缺人手,突然便被父母遣上了南下的列车。田辰逸却非没有主见的人,前提是对方不要是自己的父母。

从军前的不堪经历,让他充满了对父母的愧疚,所以身为独子的田辰逸不忍看到父母忧愁的脸庞。如果不是如此,他根本不会离开部队,离开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对于部队,他有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依恋。儿时随军跟着父亲转战多出,那嘹亮的军号和威武的操练呐喊,是他内心最深的记忆。而自己从军几年,更是让他无法离开那个地方。那个铮铮铁骨铸就的营盘,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田辰逸就这么被父母瞒了真相,浑浑噩噩的在南京待了一年。流不尽英雄泪,不为江山美人,为追忆,为回忆,为思念!幸而那群新疆人没有上门报复的胆量,所以相对那些家门血海深仇的故事主角,田辰逸是生活在未觉察的幸福中。

记忆只有在铁与血的磨练中更深刻,回忆只有在最真挚情谊的温润下更铭心。军营给了他这一切,他却与那里无缘再聚。

每个人对待回忆的方式都不同,有人喜欢触摸那里聊以慰藉,有人却深埋心底夜深之时拿来祭奠。田辰逸属于后者,所不同的是他对那段记忆太过深刻,深到每次触及都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在这份痛楚面前,田辰逸逃避了。他甚至不敢拿起电话拨通部队的号码,他更不敢联系远方的那些浴血兄弟。他知道在听到对面声音的那一瞬间,自己会崩溃的无以复加。

每日醒来,抬头看见与部队不一样的天花板,任凭泪水滑落。田辰逸没有怨过,他怨不得父母。父母逼自己回来,总有他们守旧的理由。哪个爹娘不想儿女伴在自己身边,哪个父母愿意让孩子身处战场。

田辰逸虽然脱下了军装,但是对于任何的事情依旧是尽忠职守般的执着。原本就是手脚利索的青年,加上这份执着,让小姨和姨夫恨不得将他扣在这里继承自己快餐店的衣钵。

虽然没有妄想过上富贵的生活,但是想想自己终日藏在厨房劳作,一身白衣高帽的工装,没有护士服的妖娆,却满是油渍和风机的喧嚣,田辰逸还是果断的放弃入行的打算。老爹让自己回来,就是想趁着退休之际让自己顶上工作岗位,虽然工资是比做生意少了许多。但是考虑到脸面问题,田辰逸依旧觉得衣着光鲜的工作更有面子一些。

临近年关的时候,父母寻思着风头彻底是过去了,安心的派了母亲接儿子回家,也该张罗张罗工作的问题了。

店里的厨师和前台的小丫头们,对田辰逸依依不舍,甚至两个小姑娘都眼圈都红了。这个恼人的家伙还没被自己温柔的眼神淹没,这转眼的功夫就要走了。

田辰逸沉在逃避里压根就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哪里知道几个小姑娘对自己早动了心思。这临走还怕她们芳心萌动的不够,又狠狠的给她们留了个威武阳刚男子的印象。

小姨的快餐店曾是个谁干谁赔的地方,两口子白手起家来南京闯荡,起早贪很存了点小钱,硬着头皮接过来,厚道的做生意,渐渐成了片儿里生意最红火的。

这下,可就有人看不惯了!附近的一个街痞起了心思,欺负两口子外地人,想讹过来自己挣点钱。幸好玄武门派出所离得不远,这才没敢使坏心思,但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叫骂一阵是少不了的。

田辰逸老早就看这个一脸横肉的胖子不顺眼了,小姨硬拉着不让起冲突,生怕外甥吃了亏。他闹他的,就当没听见,生意还不是照常做。偏偏这个街痞不开眼,以为田辰逸不吭声就是软蛋一个,看见老板娘的姐姐来做客,也不知哪根筋部队,不干不净的也骂咧上了。

田辰逸能忍下这痞子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但是对着老妈的不恭敬,他可不认了!

街痞刚咽了口吐沫润润喉,就看着一个黑影对着面门过来。瞬间鼻子一酸,嘴巴一紧,脑门晕沉沉的仿佛天黑了下来。噔噔噔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门口,肥硕的脑袋来回的摇动,显然是被田辰逸这一拳打的蒙了圈。

等白的、黄的小星星从眼帘消失,红的液体顺着鼻孔和嘴角流了出来。这痞子但觉鼻子酸痒、嘴门刺痛,一张嘴两颗牙齿顺着红色的口水流了出来。

二百多斤的块头不是看的,换做苗条点的,这一拳头早晕过去了。街痞半晌功夫晃晃悠悠的扶着门框站起来,掏出电话狼嚎般的求救。

田辰逸皱皱眉头,这种泼皮典型的仗势欺人,他可没那些亡命徒的疯狂,狠狠的教训一顿,量他们今后也没胆子再来惹事了。特意等着他打完电话,田辰逸挣脱母亲和小姨的拉扯,一个滑步跟着360度转身侧踹,将这个痞子远远的踹了出去。

南京少有下雪的年份,恰巧前晚薄薄的在地上铺了一层。那痞子从台阶上凌空飞起,重重的落在地上向后划了米许,这里的气温藏不住满地的银白,胖子在地上翻了个滚坐起来,满身的泥巴,心里突然觉得委屈。自付也是多少次拳脚闯出的威名,在江湖混是要将规矩的!碰上软弱容易欺负的,自然是当场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碰上硬茬子,那就是谩骂,叫人,群体口水战,如若还是没有胜负,那就只能巴巴的耗到派出所赶过来,然后拼谁的官场人脉硬了。

这是哪个孙猴子请来的救兵附体了么!怎么的说打就打,连个招呼都没有。自己这一身肥膘,从未在和别人的撕扯下吃过亏,怎么就被这个并不雄壮的小子踹的飞了起来!小腹此刻也传来了绞痛,伴着满嘴鲜血的痛楚,这胖子竟然眼角迸出几滴泪花。

此刻田辰逸的母亲和小姨已然从惊骇中返过神来,跟着店里的员工展开了快速的补救行动。护犊心切的两人撑开胳膊拦在田辰逸身前,仿佛这瘫软在地的痞子还能奋起伤人似的。

前台的小丫头不愧是口齿伶俐,反应也是飞快,奔着街头的派出所而去。大厨虽然身宽体胖,却不失矫健,一声大喝带着厨房班跑进厨房抄家伙。二刀拿起心爱的菜刀,学徒抄起拖把,两个厨师愣了一愣,实在没有震慑性的武器了,只能拿起从不离手的勺子壮胆。

并不是说这几人拿着工资感恩戴德的卖命于此,平日里就偶受这厮的鸟气,敢怒不敢言。今天目睹田辰逸大侠风范,任谁都看出来这痞子是栽在这里了。虽然他电话里喊了帮手,丫头也去报警了不是!拿着家伙比划一下,压根就没有上阵的机会,一来寻到了久违的真爷们存在感,二来还能在老板娘那里混上恩惠,十足稳赚的买卖。

事实也确实如此,大厨算准了没他们出手的机会。却没算准丫头情急之下,忽视了吧台的电话,而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前算万算,终究是低估了电话的传播速度。痞子家就在附近的胡同里,而派出所却在街的那一头。就看着丫头刚近派出所大门,街痞的帮手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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