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战披风并非普通织物织成，而是金丝银线混合黑丝织就，仅此一件。
妤姝侧头看见楚煜躲过了凶器，他解下披风扔了一边，露出那一身白羽铠甲，众护卫皆持盾甲护住楚王，卫将军领兵而来。她看见楚煜看向自己的方向，眉眼中有着担心，他向自己奔来。
马上的她没有再停留，而是策马奔走。是的，今时今地，犹如七年前重演。
这儿离她堕崖的好逑崖不过隔了一个山头。
此次楚无尘与楚煜交锋，死伤最多的仍是他们卫人，卫人成了炮灰，连卫公主也不过是个戏码。
“妤姝！”“阿九！”
她听见他唤她，他一直喊自己阿九，可为何她没有阿九的记忆。阿九到底是谁？
这些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今生她与他无法生活在一起。国仇家恨，无法越过。
即便我刺你两刀，你不恨我；即便你为我舍身弃江山，即便我爱过你。
她不再回头，骑着凌霄奔出了人群，奔离了楚煜。
*
楚煜眼瞧着妤姝奔出阵营，进入了危险境地，他跃上了别人的战马，不顾一切追去。
“王上！不可！”
“保护王上！”
马上的楚煜却只喊道：“孤要她安然无恙！”
却眼瞧着，那一头的楚无尘策马奔了过去，一跃控制了凌霄，擒住她的手腕，哈哈大笑。
“姝儿啊，你果然是哥哥的好妹妹。你就睁眼看看，我无尘如何为你杀了这人！”
暗中，有人搭箭。
楚王带着一张银色面具，骑马奔来。后面才是紧跟而来的护卫。
进入敌方阵营，楚王一马当先，伸手夺过近身刺过来的长矛，一个回身，挑了马上一人的胸口，扔了出去。
长剑当风，挥剑劈挡下面挥上来的大刀，刀成了两半，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被砍在地上。
烟尘滚滚，有人策马直奔而来，欲要正面迎战楚王。众人都翘首期盼，这个人定是身手不凡。他噌然飞身离马，用的是霸王长枪。楚煜一个侧身躲过锋芒。
谁料，那人当空喷血，低首，楚王的长剑直指喉间，用了一招“一剑封喉”。
英雄难敌众匪，何况暗箭难防。有一连箭矢穿空而来，其中一枚射中的正是楚王的臂膀。当年，楚煜也是一箭射中了卫公主的臂膀。
楚国将士才纷纷跟了过来，与卫兵厮杀。
忽然人群里，有一黑衣高手，越过人盾，却是拿着那把公主的碧月剑，直冲楚王而去。
“这一剑，是为公主！”剑速飞快，非一般江湖伸手。
楚王情急之下用剑挡身，似是在看见那把剑的雕纹，眼神微怔的瞬间，剑身一偏，被刺了过来。
下一刻，“噗——”一剑不偏不倚直刺胸间，鲜血染了白羽铠甲。
“姝儿，你可原谅楚煜？”有句话像叹息一般在空中飘过。
隔着不远处，卫景大喊：“王上——”
片刻，身材伟岸的楚王，轰然倒地。
为人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终也，巍峨若玉山之倾崩。
漫天春雨而下。一时间，众士卒用盾牌遮住了楚王的身体。
说时奇怪，顷刻间春雷阵阵，闪电划过高空，霹雳震耳。
身边士卒抬首见苍天似是有意如此，皆跪地痛哭。
卫景赶来，抱起楚王的上身，悲号道：“主上！你不会有事！”
柯毅将军隔着人群冲杀而来：“为楚王报仇！”
楚无尘只得弃了妤姝，率众迎战。双方交战顿时白热化。
*
妤姝呆呆愣在了那里，那一幕就那样划过眼帘。仿佛很久，却是一瞬。
若不是她要逃离他，若不是他为了追她，他不会再次入险。
他终究因为自己而死。
“姝儿，我这一生的痛悔都为了你……”当她将匕首刺入他的胸前，他只这样望着自己，带着痛，带着微笑。
他从未怪她。她却恨这样的深情。
春雨哗哗而下，比七年前的那一场还要大。
马上的妤姝全身湿透，却也不躲避。面上，滚烫的泪水落下，顺着雨水流至唇角，又苦又涩。
楚煜，楚煜……
*
忽然一道闪电在妤姝头顶划过，沉闷的雷声在她近旁响起。
众人回首，见妤姝头上的凤头钗闪着光，并非金灿灿，而是红光耀眼，像被闪电击中一般。红光很快消失。
她的头却瞬间痛裂了一下，有画像清晰出现。
一切恍然如梦。
似是很久以前的梦里。这片山区，没有鲜血没有痛苦，只有山峦清风，春花暖阳。
他是宋玉，一身浅色的袍子，他深陷的凝眸沉静如水，似藏了很多乾坤。他的手很暖，牵着她在山间流连忘返，林间笑语不断。
一树繁花，少年和少女，一世许诺。
待落英缤纷，流水飘红的时节，他要离去，他留给自己一枚凤头钗。他让她等他，等他来娶自己。他为她别上这枚凤头钗。
“阿九，宋玉会回来的！”他说了这句话，便骑马离去。
然而宋玉一直没来，一直没来。
她拿着凤头钗等了他两年，一直等，直到国破家亡，直至跳崖殉国。
她就是他口中的阿九，而楚煜便就是阿九痴痴等待的宋玉——
她唇角动了动，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苍天果然弄人。
她不该活过来，她恨那个让她死而复生的人。
宋玉，阿九这就去了。
*
再次回到现实，厮杀声震天，脚下是无数倒地伤亡的人。
她骑着凌霄战马，朝那边奔去。这一头，有人看出了迹象。
她下了马，缓缓走向崖头，与那七年前的好逑崖隔山头相对。
她知道，这下面不再是川息江，她也不希望自己再忘掉一切。柳儿曾说，“卫地有条川息江，流到地下的那一截，被称作忘川。”
据说无数死去的魂魄，都希望寻到忘川，喝一瓢忘川的水，好轻松投生来世。
宋玉，我不要忘记你，你还会记得我么？来生，我不是公主，你亦不是君王。
她大喊一声，“宋玉！”折身跳了下去。
她恍惚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阿九！”“妤姝！”
有乱石随着自己落下而滚落，她闭上眼，这一次，她没有像上次那么悲苦，也没有眷恋。七年前，她是含恨而死，她死不瞑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