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文龙无法从命，花儿若泉下有知，也绝不会让文龙迎娶阿不思公主，请王兄收回王命！”一字不差复述，年轻小将面不改色心不跳，“文龙有自己的灵魂和自由，可不是傀儡！”
“灵魂？自由？”嗤之以鼻，冷漠的目光中透出凛凛杀机，拔都王子一把抽出腰刀，“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尔等的灵魂都交给了长生天，至于自由，死后自会获得解脱……”弯刀架上脖颈，“以前，本王的确不敢杀你，但现在可大不一样……”
环视一圈，话语极尽狂妄，“你，探马先军，还有留守钦察草原的骑兵团，唯本王马首是瞻。谁敢不听命令，本王完全有资格当场处死。”
“如果娶妻也需要王兄下令，那文龙不妨违抗一次。当然，一会惹出何等后果，反正文龙也无法亲眼目睹了……”闭上眼，任由泪水滴落，年轻小将一动不动，“花儿，别怕，千万别怕，我来陪你，乖……”
“你——”气得七窍生烟，弯刀几起几落，可就是劈不下去，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年轻王子咆哮不止，“反了，简直反了，连本王命令也敢不听，还出言讥讽。好，你给本王等着，等着……”
威胁归威胁，可一时半刻也拿不出具体行动，在一旁暴跳如雷。穷极生计，恶毒招数令人无法保持镇定，“传令下去，派大军即刻包围探马先军防地，一个人也不许放过，全部带来陪斩。本王问你一声，不答应就杀一个，直到杀光为止。”
不出声不行，小将被迫开腔，“王兄且慢，即便文龙有罪，也不干探马先军半分。如此株连无辜，王兄就不怕发生兵变？当然，探马先军绝非大军对手，但困兽犹斗，岂会心甘情愿束手待毙？一旦动手，文龙敢断言，即便全歼探马先军，兄弟们的死伤也绝不会轻……”
“哼，终于说出心里话，仅凭一支小小的探马先军，有何资格跟本王较劲？”撤回弯刀，年轻王子转为安抚，“本王也是为你好，别贸贸然拒绝，阿不思公主虽小，但也善解人意。花儿已入土为安，转世小主没有母亲怎么可以？眼下整个驻地死气沉沉，若大张旗鼓举办婚礼，局面必焕然一新。两位公主先后下嫁，这等浩荡皇恩何人享受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唱红脸，自然另一个唱白脸，老军师及时冒出，陪跪小将一旁，“请王子殿下息怒，驸马爷对阿不花公主情深意重，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正常。不如让驸马爷先回营，好好平静一下，至于小主，阿不思公主自会精心照料，微臣先去给王后和公主报喜……”
主仆一唱一和，旁人莫敢置喙，也看不懂情势，众将士冷眼旁观，一个个嫉妒有加。奶奶滴，南蛮小儿一个人几乎占尽天下好事，还装腔作势拒绝，说不准故意推脱，以免落人话柄？人群莫衷一是，窃窃私语隐约可闻，“真他妈稀罕，下嫁堂堂公主，居然也使用武力逼迫，驸马爷热血男儿一个，岂会低头？”
“真傻呀，别人求之不得，南蛮小儿却一口回绝，长生天也太不公平……”
“公平？你在说梦话吧？皇权之下，何来公平？驸马爷也确实不简单，连娶三位公主，如今……嗐……”
斜睨装腔作势的老者，小将低声质询，“敢问大人，这都是您老的主意吧？能否解释一下？文龙愿闻其详。”
“驸马爷千万别误会，如此安排也是为您和小主考虑……”尴尬一笑，老军师也不避讳，一五一十告知实情，当然真假参半，“于大军而言，激励士气为当务之急，您的感受退居其次。连丧殿下和公主，士气萎靡不振，军心涣散，身为驸马爷，您责无旁贷。微臣也看得出来，阿不思小公主对您颇为依赖，秃不烟王后也一样，如此一举两得，您又何必一口拒绝？”
“不知大人考虑过花儿的感受没有？”擦去泪水，小将一字一顿，话语悲怆，“尸骨未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再迎娶新人，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话虽如此，但眼下风雨欲来，提升士气大有必要……”强自辩解，老军师沉声警告，“您可以不用考虑他人感受，但，一旦王子殿下翻脸，王后的生死可谁也说不准？还有，探马先军的命运只能交给长生天，别急于下决定，请驸马爷三思？”
“大人在威胁本将？”惨然一笑，周文龙被迫屈服，可依然不甘心，“我中原讲究孝道，父死必须守孝三年，至于婚娶先得暂时搁下。相信恪守孝道在哪里也一样，请大人转告王兄，能否保全文龙的孝子名声？”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老者开始犯难，沉思一会，“也罢，待微臣先禀明主子，看看是否有两全其美之策？”
“谢大人，文龙等您的回话……”活动酸麻四肢，也不看冷笑不止的年轻王兄，无奈的小将暗自伤神。小儿一生下来就不属于自己，母女的地位一目了然，在王兄的眼里，与奴仆无异。若一意孤行，导致母后身故，可对不起无辜枉死的黑妻。小公主无依无靠，对小儿也倾尽全力，回报岂能只是一句空话？
答应，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不答应，导致的后果无法承受，何去何从？神色急剧变化，年轻驸马爷被自责和愧疚包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俨然变成一尊雕塑。
“告诉他，本王的决定不会更改，至于成婚时间嘛，可以延缓一下……”语气有所松动，看一眼强项令一般的南蛮小儿，拔都王子收回腰刀，“心情可以理解，但必须迎娶阿不思公主，否则，哼哼……”
飞步折回，复述主子原话，老军师苦口婆心劝解，“驸马爷也别太伤心，阿不花公主即便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您的苦衷。为大军，为征西大计，付出一点点代价，值。安抚军心，激励士气，非您莫属。王子殿下之所以如此安排，也出于无奈，接连下嫁两位公主，恕微臣妄言，您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感激涕零？聪明人面前装糊涂，当他人都是傻子。明知道一般的笼络手段对自己不起作用，才恩威并施，用小儿和亲情作饵，强迫自己心甘情愿卖命。尽管厌恶之极，神色却毫无变化，小将深深鞠躬，“谢大人为文龙通融，若有机会，一定回报……”灵光一闪，突发惊人之语，“不知大汗听闻此消息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大发雷霆？怪王兄擅自做主？”
“嘿嘿……”干笑几声，老者不以为然，“素闻中原有三纲五常之说，我蒙古也一样。何为夫纲，夫在从夫，夫死从子，王子殿下当然有资格决定王后的生死。至于小公主的归属，身为王兄，代父做主并无不妥。大汗若得知此大好消息，想必一样高兴，请驸马爷不必多虑。”
一群嗜血豺狼，在其眼底，亲情只是可供利用的遮羞布，一旦需要，随时可以扯下。左右观望一会，压低嗓音，小将探询，“敢问大人，王兄是否答应让文龙三年后再迎娶阿不思小公主？”
“不可能，王子殿下只同意暂缓婚期，至于具体时间，视情形而定……”主子嚣张，奴仆也好不到哪里去，话语生硬，老者变得不耐烦，“微臣奉劝驸马爷一句，这里可不是中原，皇族自有皇族的尊严，似您这般屡屡挑衅，换做旁人，早死了无数回。在这片疆域，王子殿下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想杀谁就杀谁，压根无须上奏。”
虽听着刺耳，但也算一句大实话。一路征战，血腥屠城数不胜数，孛儿只斤皇族的残忍世所罕见。追根溯源，铁木真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屠夫，为追求军事上的胜利，视民众如草芥，长生天为何还不出手？恨恨咀咒，擦一把汗水，小将拱手致谢，“谢大人为文龙周旋，要不，先回驻地再商谈如何？”
“驸马爷客气了……”多少有所忌惮，老军师弯腰还礼，“一路劳顿，您也累了，微臣斗胆做主，等待成婚期间，您就不必返回防地，平日多与小公主培养感情，请！”
奶奶滴，又被软禁了，也罢，先跟母后商量一下再做打算。悄然起身，拍打灰尘，周文龙不忘感谢冷眼旁观的年轻王兄，“谢王兄抬爱，请——”
“这才像话嘛，军令如山，人人都得遵守。身为大将，岂可肆意妄为……”大步上前，一把挽起比自己年长的妹夫，拔都王子哈哈大笑，“亲上加亲，可喜可贺，众将听令，送驸马爷回营！”
被前呼后拥的亲卫军押回黢黑王后所在的毡帐，看一眼虎视眈眈的众兵将，周文龙暗叫一声苦。躺着也中招，仙师的确看得准，接下来可咋办？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一阵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涌上头顶，瞅瞅迎出的众婢女，好言相询，“小……小主可在帐内？母后最近有无反常举动，阿不思公主在否？”
“回驸马爷，小主一直在。自打您离去后，王后搂着小主日夜哭泣，已……已一病不起。阿不思公主担心出现意外，衣不解带伺候至今……”领头的年长婢女惊惶不安，“御医刚走，小公主太累，才合上眼，乳母正在前帐喂小主吃奶。”
“好生看着母后和公主，我先进去瞧瞧……”冲俨然头领的大将拱拱手，周文龙沉声叮嘱，“劳烦大人，有任何异常请知会本将一声……”拔脚入帐，一眼看清大口吃奶的小儿，眼神变得柔和许多。轻手轻脚靠近，冲紧张的年轻乳母摆摆手，“别动，别动……”
俯身凝视，人只感觉到心底的冰山正在融化，大气也不敢出，小将只管瞪大眼睛。柔柔的小嘴，圆圆的嫩脸，舞动的小手，一切让人禁不住落泪。擦去泪花，伸手逗弄，随口询问局促不安的乳母，“奶水够不够？哦，你的小儿小女由谁来照看？”
调整喂奶姿势，年轻女子暗自垂泪，“回驸马爷，奶水够小主吃的，也不知奴婢的小女……小女怎么样了？”
“如果小主和你的小女同时吃奶，有把握吗？”看一眼发胀的肥硕尤物，周文龙一脸愧疚，“说实话，别怕。”
“可以，小主这段时间一般只吃空左……左乳，对右乳只吃一点点，奴婢只能挤出多余的奶水，不然涨得疼死了……”羞涩回话，年轻女子不敢动弹半分，“小主可顽皮了，要含着它才会睡……”
“行，来人……”让年长婢女即刻赶往探马先军防地找仙师要人，亲自送出帐外，仰望昏黄天色，小将叹口气，“唉，又白活一天……”缓步折回，冲年轻乳母压压手，悄然进入后帐。
眼前场景让人鼻子一酸，小公主伏在卧榻旁一动不动酣睡，黢黑王后侧身相对小女儿，脸上的泪痕密密麻麻，四手紧握，不曾分离。擦泪，蹑手蹑脚脱下外衣，轻轻搭上小公主后背，周文龙正欲退出帐外，被一声惊叫吓得停下脚步，“啊……母后……母后……别丢下阿不思……不要……”
被噩梦惊醒，小公主哇哇大哭，“哇……母后……不要走……”
“别怕，别怕，母后在呢……”轻拍后背，小将顺势跪下，“儿臣拜见母后，不知母后病情如何？”转头叮嘱，“公主先去歇息，让我来照顾小主和母后。”
“文龙，你父汗入土为安了吧？来，扶母后起来……”主心骨出现，病情自然好上一半，挣扎着坐起，黢黑王后一把拉过小女儿，“这几****也累了，去好好歇息，母后无恙，不会……不会离开你们的。小宝宝多可爱，母后哪里舍得？”
“回母后，父汗已密葬在一片风景秀美的草原上，至于葬地在哪……”也不清楚具体下葬地点，小将惶恐不安，“文龙对蒙古草原一无所知，请母后原谅。”
“不用愧疚，母后今生也不会再踏入蒙古，拜祭你父汗只能放在心底了……”精神气恢复少许，黢黑王后叹口气，“小宝宝呢？应该吃完奶了，抱过来。”
也不清楚该不该说，但由旁人转述只怕更为不妥？抱回撒欢的小儿，小心翼翼交给视若珍宝的母后，年轻小将惶惶跪下，“文龙……文龙要告诉母后和公主一件大事……请母后决断……”一五一十详述实情，末了无奈叩头，“文龙当时拒不答应，但王兄以母后性命和探马先军命运相威胁，文龙没有任何办法，请母后原谅。”
原本有心托付小女，也不吃惊，埋头逗弄咯咯发笑的小宝宝，黢黑王后半晌才幽幽发话，“千万别抗命，否则我们一家四口都会遭遇不测，阿不思，来……”腾出右手，摸摸小女儿涨红的脸蛋，“自今儿始，你就是周将军的妻子。母后身体不好，小宝宝以后交给你一手照顾，也算为花儿尽一份力。”
“儿臣听母后的……”悲喜交集，小公主正欲跪下，被严厉的眼神阻止，“周将军对花儿如何，你也看得一清二楚，母后相信他对你也一样，去拜见你的夫君。”
“阿不思拜见……夫……夫君……”泪水簌簌而下，小公主弯腰施礼，“请夫君体谅阿不思的无知，我会照顾好小宝宝。”
啊，身为皇族，靠山不在，居然落魄如斯？半天也没醒过神，小将傻傻发呆，直至被一声禀告惊醒，“报，王子殿下传令，让驸马爷马上赶往中军帐。听闻叛匪大举来袭，兵力还不少——”
无暇细想，单膝跪下，小将沉声禀告，“文龙先告辞，请母后帮儿臣照看好小主……和公主……”俯身亲一口小家伙，也不等王后发话，神速起身，冲紧张的小公主点点头，“别担心，赶紧安心休憩，我自会平安返回，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