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温柔是相思的茧
良良竟然鬼使神差地上了苏同生的车和他一起去了一间午夜咖啡馆。
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良良还很疑惑，自己究竟是被苏同生的美色迷惑了，还是被他的温柔迷惑了？只是当时突然间觉得，他很像——所谓的“浮木”。
下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良良抬起眼去看苏同生，见他笑眯眯地坐在对面，也不喝咖啡，只是看着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忐忑起来。
难道他还在记恨刚见面那时自己的恶作剧？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请自己喝咖啡……
良良皱起眉，表情因为不解而显出孩子一样的迷惑来。
“你的表情真的很丰富。”苏同生在这时开了口，声音不紧不慢，让人觉得很好欺负。
“呃？”
“你这么晚还在街上晃荡什么？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会很危险。”看着良良迷糊的表情，苏同生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即使是男孩子也会很危险。”良良随口答，因为心情不好摆明了要让苏同生难堪，“因为你长得比女孩子还可爱，或许会有眼盲的大叔过来搭讪。”
“不怕，我跆拳道黑带，散打也很厉害。”苏同生笑，“如果不是群殴，我想我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一切危险。”
原来，这就是男生和女生的区别。良良托着腮帮想，看着苏同生的眼神不禁又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捉弄他应该会很好玩。
在这句话冒出脑海的时候良良突然笑了出来。
果然是最近太无聊了吗？
“笑什么？”苏同生勾唇，似乎被良良的心情所感染，表情越发温柔，“这么晚出来晃，是不是心情不好？”
“嗨？有这么明显？”良良搅着那杯咖啡，脸颊在咖啡馆橘色的灯光下更显得温润如玉，“被公司炒鱿鱼，男朋友因为跟人打架进了监狱，还赔偿了受害人两万块，我的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
苏同生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他觉得良良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因为从第一次见她他就知道她很喜欢恶作剧。
“怎么？我的遭遇离奇到连你也感觉到惊讶了吗？”丝毫不介意自己说了个冷笑话，良良伸手招来服务员又换了一杯咖啡。
“为什么会被炒？”苏同生问。
“因为男朋友去公司闹事。”
“你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去相亲？”
“唉？”
猛然发觉他们的对话正在往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发展，良良睁大眼看了看苏同生认真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容易被骗的宝宝真可爱。”她这样说，不去在意苏同生皱起的眉头，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宠着一个任性的小孩。虽然——苏同生是不任性的。
“嗨，苏少爷，你相信爱会拯救一切吗？”
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良良眯起眼睛笑，看苏同生眼里逐渐弥漫上来的忍耐，是如此的熟悉。
“莎士比亚相信。”苏同生答。
话题就此冷场。
苏同生看了眼沉默的良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
“良良，你的生活太暧昧。”他说，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微微皱起了眉，“你想要改变现在的生活，甚至拿恶作剧来当作平日里的消遣，或许我这样说不对，但是——你是浮士德吗？”顿了片刻，苏同生再次开口，声音软软的很是好听，“歌德的浮士德是悲剧故事里最成功的作品，但是良良，你需要改变的不是生活，而是自我，你不是浮士德。所以——如此逼迫自己，是没有用的。”
“……对于才见过两次面的人来说，你说的话太多了。”良良低声说，抬眼去看咖啡馆造型精巧的吊灯，那眼里似乎有雾，又或者说是——泪？“当你背负了一个罪孽，你就会觉得，如此苟活——不如死去。”
就某些时候而言，苏同生觉得自己真的很温柔。
他不否认自己对良良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甚至在今天，他也只能说自己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这个女生是个谜。
侧眸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良良，苏同生感觉有趣地微微翘起了唇角。
他以为经过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良良不会再上他的车，但是，当自己礼貌性地邀请说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却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理由是——女孩子在晚上一个人晃荡会很危险。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拿他做消遣，时时不忘捉弄人，甚至——拿他之前的理由，来搪塞自己。
“良良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问题的答案自己不甚在意。苏同生侧了侧头，转动方向盘拐进了一处暗巷。
“很任性的人。”良良冷冰冰地答，即使坐上了人家的车也在耍小脾气。
“介意和我说说他吗？又或者是——和我说说你有了男友仍去和我相亲的理由。”
“苏少爷是小心眼的人吗？”沉默了片刻，良良继续冒出和之前的对话毫不相干的天兵问题，看到坐在身侧的苏同生软软地“唉”了一声，接着微笑。
“不，我很大方的。”
“其实我没有男朋友，”良良突然又一本正经地道，表情很严肃，“只是和人同居而已。”
苏同生闻言眼睛瞪得更大。
他不知道在良良的思维模式里“恋爱”和“同居”哪个更为严重一些，不过——如果以正常人的模式来思考，怎么说也是“同居”更严重一些……
“噗！”良良坐在一边观察着苏同生的表情，见他真的很认真地困扰起来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苏少爷，你真是太可爱了。”
“你又骗我。”苏同生沉目，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他喜欢这个女生，好奇她的生活，想要介入深入，但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苏同生抿唇——但是，也许这个女生所在的世界，是他一辈子也难以到达的高度。
“苏少爷，介意和我做朋友吗？”良良再次开口，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微微调笑着问。
苏同生没有回答，他侧目看着良良，等待着她解说突然想要和他联系的理由。
“你的手机号码？”良良笑，知道苏同生是因为被她捉弄的次数多了所以开始警惕，便率先拿出手机，做出准备记录的样子。苏同生疑惑了一会儿才单手握住方向盘拿过她的手机，输了一组号码。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也不会和他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苏同生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手指灵活地在手机窄小的键盘上游走，在电话薄里输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编辑成功——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还有一点轻微的振动，他垂眸，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进到了手机的收件箱里。
打开了，才发现不好，苏同生看了一眼侧着身子看窗外风景的良良，去看那条已经被打开的信息——上面只有一句：“我爱你。”署名是：“莫雪”。
苏同生看完后就退出了手机收件箱，可奇怪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他讨厌这个发信息的人。非常讨厌。
转头，看着良良依然安静的侧脸。夜灯柔和的光打在她脸上，更显出那脸颊的细致，她的眼中有绝望，有忍耐，有对现在生活的不平，但是——很美丽。那种连睫毛都翘得恰到好处的精致，甚至连她喜欢恶作剧的性格，都非常吸引自己。
“良良，来我家的公司工作吧。”很突兀地说出这句话，看到良良蓦然转来的目光，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苏同生转过目光假装认真开车，手指因为忐忑而有些微微颤抖。
“我拒绝。”良良静静地看了苏同生片刻，答：“去你家公司，就像被你包养一样。”
“唉？”
“不过，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说这些话，我不介意你给我找份工作。”
苏同生听着良良说，脑袋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微微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良良很可爱。
那样的性格，真的——很招人喜欢。
“那么，如果我追求你呢？”
双手握着方向盘的苏同生轻声说，从良良的角度来看，他的脖颈一如第一次见他时一样那么美。
“如果你拿着一千朵红玫瑰跪在我面前，我会同意。”良良思索了片刻，笑答。
第二天一大早良良去公司递了辞职信，距上次莫雪打人被捕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美其名曰是受了处分在家闭门思过。但是，或许是面子问题吧？虽然一开始已经做好了会被强制辞职的准备，可不管再怎么不愿意，那个地方自己确实已经回不去了。
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人都状似在忙工作，但那偷偷扫向她的目光又怎么会逃过她的眼睛？至于张敏则是大摇大摆地朝她抬了抬下巴，良良回以一个镇定淡然的微笑，反倒令张敏有些错愕地愣了愣。然后良良就挂着那样的笑容径直推开了刘经理的门。
刘经理看到她的辞职信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对于良良这样在大楼里闹出些事情的下属，无论对错，于他多少有些影响。但他还是露出温和的笑意出言挽留了几句。良良也不点破，顺着他的意思婉言拒绝了那虚伪的挽留。
“那么，希望你在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刘经理眼里带着轻松，而嘴上挂着惋惜地做结道。
良良伸手同他握了握，点头笑道：“谢谢，那么我先走了。”
走出刘经理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很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就这样结束了。
侧眼看到张敏依旧看着她，良良心下突然有些可怜她。以为这样就能击败她了？错了，她会因此重新开始！
想着，良良嘴角一勾，向着张敏微微颔首，然后背脊挺直，优雅地走出了办公室。
背脊挺直，昂首阔步，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去面对所有的蜚语流言，然后，又在走出公司的时候——任所有的坚强冷漠全部瓦解！
良良揉了揉额心，感觉到了累。
积累了五年的疲累，一直无法得以舒缓。
昨天晚上回到家接到苏同生的电话，说他已经帮她安排好了职位，通知她今天八点去上班。她没去，然后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去公寓附近的一家便利超市应聘了收银员。
等应聘消息要等一周，闲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良良回到家窝在被窝里看电视。早晨起得太早去辞职又去应聘影响了她的生物钟，平常有莫雪负责喊她起床和做早饭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可是……
果然人都会在失去后才想到另一个人的好吗？但是如果说莫雪是好的，只怕别人没笑她也会先笑出来吧？那么任性的、只会靠自残来发泄和挽留他人的孩子，在别人没有珍惜他之前，他就先放弃了自己，放弃了——所谓的“尊严”。
不管那尊严，是不是因为爱情。
看了会电视，良良觉得累又往被子里滑了一些去摆弄手机，前几天莫雪发给她的那条短信仍在，那句——我爱你。
“五年了啊……”
时光消逝得如此之快，甚至让人来不及去回忆。而当初那个少年，除了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叮——”单调的手机铃声发出刺耳的响声，良良骇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去接电话，“喂？”
“良良吗？”
柔软的声调不紧不慢地响起，平淡得让人听不出情绪。是苏同生。
“嗨？”
“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上班？”
良良握着手机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起来。
“我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应聘，对不起。”
随着她话落的瞬间，电话那方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站在两米高的景泰蓝花瓶前的苏同生微微沉下了眼睫，阳光透过蓝色的玻璃射入宽敞的室内，在他的脸上拉出昏暗的阴影。
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没有错的，良良又骗了他。
一手轻扣着深蓝色的景泰蓝花瓶，苏同生转过头看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的一千朵红玫瑰，听着手机那方良良轻浅的呼吸，抿紧了嘴唇。
或许再次相遇，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良良，我不想讨厌你。”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你就不能不骗我吗？”
这次换良良沉默。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在你说——希望和我做朋友的时候。”苏同生手指攥紧，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上嘴唇，声音却保持平静，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带入，依然温柔动听，“可是如今，你却给我造成了困扰。”
“苏少爷……”良良舒开双眉，或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沉默了片刻便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在等待一个人回来，每日在我们相遇的路口徘徊……”道了歉后她开始唱歌，声音很轻，然后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恶作剧的心理是我难以逾越的障碍，想要你记住我的样子，觉得我很可爱……”良良一手捂唇，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下了挂断键。
良良看着屏幕灯依然亮着的手机，想到以前的自己，想到——如今这样喜欢骗人的自己，是五年前的她还没有被完全抹杀的唯一证据——终于忍不住低声哭泣。
“良……”苏同生正欲开口，电话却被人从那方突然挂断了。一时间，心里的古怪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有透明的藤蔓在良良开口唱歌的时候——突然将他束缚住了。
原来，这就是漩涡呵……
即使知道她的恶劣，知道她总在骗人，可是，从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8月31日，Z市第一看守所。
“喀——”
阴窄的走廊，重重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响起，109号房间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莫雪睁开了眼睛。
“莫雪，你可以走了。”
天籁一样的声音，仿佛救赎。莫雪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坐起身，微眯起眼去看大开的铁门外表情严谨的警卫，“哈”了一声。
“经审定，犯罪嫌疑人莫雪因防卫过当，过失伤人，拘留十五日期限已到，当场释放。”
然后，梦一般的，他就走出了看守所庄严的大门。
出去的时候正是晌午，太阳毒辣，晒在皮肤上有一种麻麻的刺痛感。
重生了吗？
抬眸，墨黑色的瞳孔迎向刺目的阳光，眼球顿时一阵酸涩。他笑了笑，抬起手去看自己的手指，半个多月前划下的伤口已经结痂落了疤痕,粉嫩嫩的新肉，颜色很均匀，是如此讽刺。
良良，你会如何迎接我？
想到前几日良良惊惧的眼神，莫雪勾唇，艳薄的嘴唇牵出一抹怪笑来，沁凉入骨，冷香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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